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争嫡 作者:木兮火柴 文案 你与江山并重。 《雍正王朝》带来的脑洞,半架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娣,应禛 ┃ 配角:应祥,应礽,应祀 ┃ 其它:木兮火柴 ================== ☆、第一章   屋里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柔媚的呻|吟交织在一起,阿娣僵直着身体站在窗外,进退两难。屋内传来一声似痛似爽的尖叫,阿娣知道里面的人快完事了,后背的热汗又一阵漫上来。她想要逃,脚底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逃不过了。”阿娣喃喃,绝望的闭上双眼。   “……嗯?”姿态风流的男人一脸餍足,大摇大摆的从屋内走出,“呵,还有个小东西。”他脸上挂着轻佻的笑,走过来,挑起阿娣的下巴,笑得淫|荡,“小浪|货,在这里听了许久,可是想要?”说着,淫|邪的脸慢慢靠近。   阿娣从没经历过如此阵势,男人脸上的笑让她由心底感觉到恶心害怕,她惊叫出声,双手抵住男人愈靠愈近的胸膛,“放手……”   许是阿娣那声惊呼招惹到了他,男人脸上笑眯眯的神情迅速被阴厉恶毒的眼神所取代,他一只手伸过去死死捂住阿娣的嘴巴,一只手拦腰过去将阿娣拖到窗下的芭蕉丛中,恶狠狠地警告,“闭嘴,再喊老子现在就上了你。”   “你怎么还没走?一会儿后门关了,我看你怎么出去。”屋内的女人理着松散的发鬓慵慵懒懒的缓步而出,见到依旧站在门外的男人,不甚在意的开口催促,“看这时辰,小|姐差不多也要醒了,我还得赶过去伺候。”   “哎呦我的心肝儿……”男人转过脸,谄媚的笑着,“哪里是我不想走,这不是没法走么?”男人边说着,边侧过身,将身后遮掩着的阿娣露出来给女人看。   女人眉头一皱,眼底泛起冷光,先前的慵懒一扫而空,吐出的字都带着冰渣,“这小贱人都看到了?”未等男人回答,女人冷厉的声音又起,“你不是说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么?那这小蹄子又是哪里来的?”   男人在阿娣胸口揉了几把,谄媚的对着女人笑,“思|春的丫头,自己跑出来的罢。”   阿娣抽噎着挣扎,听着这对男女一来一回的话语,知道怕是难逃此劫,真恨不得一下子在这扇窗下。她也真这么做了,只是还没爬起来,便被男人一个猛劲甩到地上。这一劲道可不轻,阿娣整个人都被摔在地上不得动弹,连带着手里拎着的一大串药包也被甩出老远,“啪”一下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贱|蹄子,给老子安分点。”男人凶神恶煞的威胁完,转过脸又是讨好状,“我的心肝莹莹儿,要不,这小浪|货就交给我。我带到府外去,保准儿让她服服帖帖的。”   “呵。”女人冷笑一声,收回落在药包上的视线,一扭身子躲开男人伸过来搂她腰身的手,转而走到阿娣面前,居高临下的瞧着阿娣,右手食指勾起阿娣的下巴往上抬,“宋家的?”   下巴处传来冰凉湿腻的触感,女人呼出的气息喷在脸上,阿娣心头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回想起方才屋子里纠缠在一起的两具白花花的身子,整个人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是了……”女人站直身子,拍拍手,面无表情的推开凑上来的男人,“把你那些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她哥哥可不是好惹的主。”   是了,哥哥。阿娣喘息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老太君的痼疾是哥哥治好的,如果她迟迟没有回去,哥哥一定会来寻的。方才她过来的时候,后院好些人见到了的,后门口看门的富贵还和她说话了的……   这么一想,阿娣就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下一刻,那女人如阎王小鬼的嗓音传来,“把她关到房里去。”   *********   另一边的房间里,小|姐和丫鬟紧闭着门窗,在说着些什么。   “小|姐穿上这身嫁衣可真好看。”站在一边的丫鬟双手合十瞧着面前穿着大红嫁裳的女子连声赞叹,“好比天上仙子下了凡呢……”   “脱了吧。”梅绍怡摆摆手扶着桌沿坐下,在梳妆台前半晌没动作,许久才吐出一句:“后天就要洞房了……”   丫鬟在她背后捂唇了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转到梅绍怡面前瞬间化为浓郁的关切,殷殷的劝解:“您也别太过担心,书里不是说了,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么?”   梅绍怡微扯嘴角,“只是这件事,便是想挡也挡不住的。”   “怎么回呢?只要想挡,总能想到办法的。”   “你……”这话说的笃定,梅绍怡禁不住动了心思。   丫鬟遮住嘴吃吃笑了两声,“我的小|姐哎,这种事,别人不好帮您,难道奴婢也不为您着想么?”她顿了下,止住话头。   “你想到办法了?”梅绍怡捂着心头隐隐的兴奋期待,有些迟疑的发问:“什么办法?”   丫鬟笑得殷切,“今晨儿我在后院,见到一个和您身材相仿的小丫鬟,心里想了想,便将人给带到房里给关了起来……”   她话说一半藏一半,梅绍怡何等聪慧,顿时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难掩惊讶,“你是说,移花接木?”   房间里一片漆黑,被关进来不多久,阿娣就因为陡然松懈下来而陷入沉睡,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今夕是何时了。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出门找我……   阿娣抱着双膝蜷成一团,木木的盯着紧闭的窗棂。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昏黄的灯火照进来,明明应该是柔和的光,此时却显得很是冷酷,阿娣把嘴里溢出的唾液咽下肚,睁大眼睛畏惧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这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右手微抬,点了点阿娣所在的位置。   “是。”被那男人唤作心肝莹莹儿的女人上前,抬高阿娣的脸给梅绍怡看了眼,“从后面看,她的身材与您不说十分相似,也有六七分了。要是再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真真是……”   “行了。”梅绍怡左手抬起阻断她未说完的话,一双挑剔的眸子在阿娣身上停了许久,而后转身离开,“就她吧。”她动作极快,快得阿娣只见到她衣服下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是。”   两个人来的急去得也快,片刻功夫,房里又是一片漆黑。阿娣爬起来凑到窗边透过缝隙急切的瞧,却依旧只见到带头那身形窈窕的女子衣摆下大片大片,好似随风摇曳的莲花。   莲花……   后院里负责浣洗的露珠儿说过,他们家大小姐最是爱莲,身上的衣裳,十有八|九都是绣了莲花的。露珠儿没必要骗她,如果是这样,那方才和莹莹儿一起过来的女子,应该就是梅府大小|姐梅绍怡了。   可是,梅府大小|姐过来做什么呢?   阿娣想不明白,她们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阿娣迟迟不回来,宋潜有些着急,放下手里的药材到院子外转了一圈,复又回来继续挑选药材,而后又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重新坐下……   正放下药材准备关门出去寻人的时候,院门外来了一位身姿妖娆的女子。   “宋大夫。”那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院门口,隔着老远便和宋潜打招呼,“我家小姐让我来给您送个口信儿。”   “你是……”宋潜掸了掸外袍上的浮尘,直起身过去,“你家小姐?”   “奴婢莹莹儿,是梅大小|姐的贴身侍女。”莹莹朝着宋潜盈盈一拜,“小|姐后日与四王爷大婚,害怕身体有所不适,因此将阿娣姑娘留下为她调理身子。”   宋潜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莹莹儿吐出的话堵住了口,“还劳烦您开一些女儿家抹的伤药呢……”她低着头呐呐,脸蛋羞得绯红。   宋潜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只是眼皮突突突的不停跳,心里也闷闷的不舒爽,反身回屋拿了些用得着的药膏出来交到莹莹儿手里,末了还是不放心,开口询问道:“可是阿娣自己愿意留在梅府的?”按阿娣那怕人的性子,照理说这般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莹莹儿抿着唇笑,像是忍俊不禁,开口便是一句调侃,“我们家小|姐都开口请了,阿娣姑娘还能拒绝不成?”   宋潜勾出一丝歉意地笑,心里想着也是这个理,只是依旧放心不下,阿娣从小没离开过家,一个人呆在梅府,怕是夜里要害怕的……“我听府里人说,府上是有专门为小|姐夫人们调养身子的医女的。”   “这不是因为您妙手回春医好了老太君多年的痼疾么?要知道,您现在可是我们府里的名人了,谁见了您都要礼遇三分。有阿娣姑娘在,谁还想去请医女呀。”   宋潜抿唇,垂下眸子静默片刻,抬起头来恭恭敬敬的冲着面前的女子作了一揖,“劳烦您在府里多顾着舍妹,她年纪小,不懂事,难免莽莽撞撞的做错事给大家惹麻烦。”宋潜嘴里说着这些话,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日后再也不让阿娣踩进这些污七八怪的泥潭里了。   莹莹儿偏过身子只受了宋潜半边的礼数,一张巧嘴泉水一般的涌出讨巧的话来,“您放心,阿娣姑娘在府里不会受委屈的。”   “阿娣,何时才能回来呢?”   “洞房结束后。”   生米煮成熟饭了,自然便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新文啦,每天早08:08:08,期待与你们见面! 有那么一点存稿,尽量日更,有事不更会在文案上请假的,宝贝们不要大意的跳坑吧! 学习累,生活忙,很久不上来,发现《男神》那篇文得到了很多读者的喜欢,说我文笔好啥的。我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存稿期间,我经常为自己的词不达意而苦恼。有天上晋江一看,我第一反应就是:宝贝们,你们对文笔这个东西,有什么美好的误解吗?嗯?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感谢大家的喜欢,我一定好好努力。 PS:《喜欢》我因为很多原因停了很久,再下笔已经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等我捋一遍大纲,再慢慢填。很对不起喜欢《喜欢》的各位,很抱歉。 ☆、第二章   外面的灯光不像往常一样昏黄,而是红彤彤的一片。柜门“啪”一下打开,阿娣睁开眼,无措的望着面前站着的人。   “醒了?”   “……”阿娣缓缓放松身体站起来,瞧着面前趾高气扬的女子满是戒备:“你……”   “醒了就好。”莹莹儿一甩手帕,背过身对着她,“等会儿有事吩咐你做。”   “什么事?”被关了好几天,阿娣身上又酸又痛,她揉着酸疼的地方,警觉着缓步后移,想要离这个心术不正的女人远一些。她瞧见了这个女人犯下的坏事,想必这个莹莹儿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莹莹儿嘴角勾动,“自然是好事。”   “……你……”阿娣低垂着脑袋沉默半晌,盯着莹莹儿身上的新衣瞧了许久,会想起今晨锣鼓喧天的乐声,“今日是你家小|姐大喜之日,你不在她身边伺候着,偏来寻我做什么?”   莹莹儿捂嘴笑得张狂,吐出的话语也多了轻佻,她眉角上扬,姿态肆意:“正是因为今日大喜,所以才寻你有事。”她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将夜里的安排交代给阿娣,“明白了?”   如此的偷梁换柱,也太过荒谬!   阿娣听不得如此胆大的计划,身子踉跄着后退,摇着头拼命拒绝,“我不愿。你们……”   见阿娣如此抗拒,莹莹儿脸上的笑也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霜,她挺直胸膛,双手规矩的放在腹前,目不斜视:“这事已经这般定了,你若愿意,那再好不过;你若不愿,那也是由不得你的。”   阿娣攥着领口,手足无措。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也确是由不得她的。只是,这般的事情做下,怕是最终定不会留下她这个活口的。左右都是躲不过的,还不如清清白白的去了。思及此,阿娣便下定了决心,悄悄儿的离墙边远了几寸。   所谓的深宅大院,都是个大染缸,在府中浸|沉多年的下人们,不说修成人精,凡事却也都能看个透彻。更可况莹莹儿这种打小从青|楼妓|院里翻滚出来的女人。   几乎在阿娣移动脚底的那一刻,莹莹儿就察觉了阿娣的意图。到了如此地步,她却也是不着急的了,好整以暇的寻了个红漆楠木圆凳儿坐下来,偏着脸不动声色的观察阿娣的一举一动。   阿娣本是下定决心要清清白白去了的,可思绪一转想到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守候的哥哥,刚硬起来的心肠就又软了,她走了,哥哥要怎么办呢?更何况,今儿个是四王爷大喜的日子,如若她这么去了,便是找帝王家的不痛快,她去了,剩下的麻烦,哥哥怕是躲不过的……   正这么犹豫着,莹莹儿带着讽刺的声音便飘了过来,“人要死是很容易的,只不过呀,留下来的人可就受罪了。”   “你……”阿娣猛地抬头瞪着面前悠闲自得赏着自个儿手指的女人,眼底憋着泪,末了,隐忍着开口,“早迟不还是要死的么……”她们不会留她活口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莹莹儿瞧阿娣悲痛欲绝的模样,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这可说不准了,这事儿,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既然不会有人知道,留你这世上,也算是有几分用处的了……”说话间,莹莹儿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阿娣下巴,话落又收回,“就只看你怎么选。”   “……”阿娣抹掉脸上挂着的泪珠,“我跟你去。”   屋里只留了一对龙凤呈祥的大红蜡烛摆在正屋中央,隔了一扇门的床铺掩盖在不甚浓密的黑暗中。阿娣换了莹莹儿准备好的衣服,脸上贴上了薄薄的一层东西,瞧着与梅大小|姐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了,才借着昏暗的灯光摸到床沿,脱下身上包裹着的累赘,乖乖爬到床上躺好。   应禛从灯火阑珊的屋外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无法适应屋内的昏暗,瞧了一眼床上裹着被子鼓鼓的一团,走到桌边,执起火折子便要点灯。   “别……”新娘子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阻止了他的动作。   “嗯?”应禛别过脸看她,沉声中漾了丝温和,“什么?”   阿娣不安的往被子里又缩了几分,大着胆子补充了几个字,“不要点灯。”   唔……应禛看看了手里的火折子,从善如流的将其放下,走到床边,一掀袍子坐了下来。他偏过脸瞧着整个人都缩进被里的新嫁娘,露出微微的笑意,“沐浴完了?”   “嗯。”他掀起袍子带起的风,裹挟着他身上刚沐浴完停留的水汽扑到阿娣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带起阿娣身子一震颤栗的微颤。   几个字之后,又是安安静静的沉默。   阿娣拽下盖住大半张脸的被子,露出一双怯怯的眸子,盯着背对她的男人。他背对她坐着,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背脊。阿娣咬了咬唇瓣,对接下来的事有些手足无措。   察觉到背后偷摸摸黏在他背部的目光,应禛笑了笑,转身过来,“嗯?”   他突然这么一转身,阿娣吓得差点失声尖叫,手忙脚乱的躲进被子里,严严实实的捂住自己的脸,生怕有那么一丝光透进来让人瞧见她真实的容貌。   “你别怕,我不看了。”应禛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软绵绵的女人,见阿娣惊恐害怕的模样,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忙背过身子,干巴巴的来了一句。   阿娣裹着被子,听到他这话,缠着被子的动作顿了下,抬眼见到的又是他挺直的背部,拽着被角憋了好半天,“你要上来吗?”   细若蚊呐的声音闯进应禛的耳朵,让他原来便僵硬的身体迅速紧绷,他舔舔唇角,压抑着下|体叫嚣着的欲|望,克制着手里解着外袍的动作以免吓到他娇娇怯怯的小女人:“那你往里面去一点。”   “哦……”阿娣抱着被子听话的往床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大块空位来,让完了之后,还有些犹犹豫豫,“你……”   “我什么?”应禛低头看她,哑声询问,手里解衣袍的动作愈发迅速。   他刻意压制着的声音低哑粗糙,像是奔腾翻滚的江水,只要大堤有一处轻微的裂痕,便能破堤而下,一泄千里。   阿娣往后缩了缩,抿了抿唇,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想说的。她本是想让他一会儿对她轻些的,可是见他手里快速解着衣袍的动作,怕是已经听不进去了。   身上最后一丝遮蔽除去,应禛跨上床榻,盯着角落里和被子蜷成一体的小女人。   阿娣被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瞧得发毛,本能的又往后缩了缩,攥紧了被角,借着被子抵挡着他投过来的目光。只是还没挪出一寸,人便被他抓到了怀里,阿娣来不及惊呼,嘴便被堵住了。   黑暗里,应禛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夜深了……”   阿娣从没经历这般的事情,如同从云端坠下又被高高抛起,来来回回,直至最后昏昏沉沉疲软无力。   “唔……”阿娣抽了抽鼻子,表示了自己对他扰人清梦的不满后,翻了个身,便要继续睡。   “要不要喝水?”怀里的人动了几下,应禛半坐起来,好笑的看着她翻来覆去的哼哼唧唧,大掌一用力,人便被拎到胸膛上躺着了。“福顺……”   平地一声“福顺”让阿娣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她一骨碌从男人健壮的胸膛上撑起来,迅雷不及掩耳的掩住了他半张的嘴,紧张的瞥着门外,弱弱的征求男人的意见,“不要……不要人进来……”一旦有人进来,她便一定会被发现……   被她压在身上的男人好半天没有动作,眼看着外面细细簌簌的声音越来越近,阿娣呼吸都乱了,喘息着看向身下的男人,小声哀求:“好不好?不要人进来。”   龙凤烛早已燃尽,屋内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黑。屋外照进来的月光映得她眼底的水汽越愈发的晶晶亮。应禛勾起嘴角,将紧紧捂住他唇的小手拉下来裹进掌中,“都在门外候着。”   福顺:“?……是。”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阿娣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一偏头,对上男人幽幽的双眸,讨好的开口:“要喝水吗?我去倒……”说着,阿娣从他胸膛上讪笑着移开,使劲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拽出来,然后摸索到床沿,小心翼翼的探脚踩下去找水喝。   见她毫不犹豫的将手扯回,他掌心的柔腻消失,温热不在,应禛有些小失落,只是这丝小难过还未来得及放大,耳边便传来了小女人的惊呼。   “嗷……”阿娣冷不丁的被桌边的板凳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前倾,半张脸都磕到了桌沿,饶是圆润的角,也撞得她当即便涌出泪来。   “痛不痛?”听到她压抑的啜泣,应禛心都慌了,他将人抱起放到床上,轻轻在她脸上揉着,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怎么会撞到?”   “我夜里……看不见……”阿娣抽抽嗒嗒。   “……”应禛顿了片刻,“福顺肯定准备了创伤药,我让他拿进来。”   “不要!”福顺进来了,说不得她就得露馅!阿娣紧紧抱住应禛,头埋进他怀里,一下一下的拱,“我快好了,你再给我揉两下,我就不疼了……”   应禛挑眉,望着怀里拱来拱去的小东西,“真的?”   “真的。”阿娣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两个字说的真挚又诚恳。   “夜里看不见怎么不告诉我?”应禛对这还难以释怀,“摔成这样……”   阿娣呐呐,“我想给你倒水喝……”一句话说的小心翼翼,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抽抽鼻子,从应禛怀里退开,略带点小得意的将刚才放在床上的茶壶茶杯抱过来,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诺,喝水。”   她还拿了这个?   应禛哑然失笑,接过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见她眼巴巴的舔着唇盯着自己瞧,手腕一转,剩下的半杯便倒进了阿娣的嘴里。   你半杯我半杯的几个来回,阿娣便喝饱了。她懒洋洋的从应禛的胸膛上滑下来,翻了个身,“我想睡觉了……”   娇软的声音激得应禛火气直冒,他将人拽过来,低头亲上去。   反正,夜还深得很。   “你身上用了什么香?”应禛在她脖颈处嗅了嗅。   淡淡的香,带着些微微的苦味,和他母妃在世时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教他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   阿娣困倦的缩在他怀里喃喃,“没有用香……”   “那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应禛把玩着她柔顺的发,撑起脑袋看她。   “唔……”怀里的人冻了两下,像是努力在思考,“药材的味道。”   “什么药材?”应禛摸索出了趣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怀里人聊天,“嗯?”   耳边嗡嗡嗡的吵得阿娣有些难受,她把被子拉到头顶盖着,嘴里嘟嘟囔囔,“很多药材,哥哥采了很多……”   “哥哥?”应禛有些吃惊,他还不知道,梅府有对医学感兴趣的少爷呢,一时间来了兴趣,锲而不舍的追问,“谁是哥哥?”   “哥哥就是哥哥啊,我的哥哥……”怀里的人强调了一下哥哥的归属,随即一头歪过去,陷入了沉睡。   还真是累着了,应禛嘴角一勾,钻进被中,搂住小女人绵软的身子,懵懂时期的味道钻入鼻中。   母妃,是你让她来儿子身边作陪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吗? 匿了…… ☆、第三章   “王妃,王妃……”   耳边嗡嗡嗡的,阿娣睁开眼,是莹莹儿。   莹莹儿弯着腰,勾着唇笑眯眯的盯着她,“该起了。”   阿娣皱着眉头往窗外看,天还黑黑的,“我……”   “该起了。”莹莹儿伸出手,将人强硬的从被窝里拽出来,笑意更深,“您还得起来梳妆打扮呢。”   “……”阿娣拥着被子警觉的坐起来,掰下莹莹儿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偏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男人,慢吞吞的穿好鞋子,跟着莹莹儿走出房间。   “好了,你就在这里等罢。”莹莹儿将阿娣带到偏房,拍拍手,丢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要离开。   阿娣连忙拉住她,“你不是说,事成之后便放我回家的么?现在怎么又让我这里等着?”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一向平和的言辞也激烈起来。   莹莹儿后退一步,躲开阿娣伸过来拉她的手,勾出一个笑,“事情没完,你自然要在这里候着的。”   “事情明明已经……”阿娣不善于与人口头上的交锋,当即鼓出眼泪败下阵来。   “事情成没成,不是你说了算的,候着罢。”   一句话过后,房门“咔哒”一下又被锁起来。阿娣透过门上的缝隙朝外看,夜色还浓烈着,心头涌起阵阵绝望。   她是不是,还是难逃此劫?   应禛醒来的时候,睡在身旁的小女人已经不见了。母妃走了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应禛揉着眉心掀开被子坐起来,“福顺。”   “哎,爷。”福顺推门走进来,“您醒了?”   “嗯……”应禛走下床,视线落到昨夜将小女人绊倒的圆凳上,走过去将其扶正,“王妃呢?”   福顺殷勤的倒了杯水递过去,“王妃天还没亮便起身沐浴更衣了,现下还没回来。”   应禛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挥手让福顺下去,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又将人叫回来,“母妃留下的那个香囊在什么地方?”   “奴才给你收着呢。”   “去取过来,我要用。”应禛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摩挲着袖口里的那截缠在一起的发,目光转柔。   阿娣跟在莹莹儿身后进屋的时候,如今的四王妃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黛笔仔细的在眉上描绘着。阿娣在一旁站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   四王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半晌,才抚着刚梳好的发髻淡淡开口,“你站过来些。”   阿娣不安的咬着唇,低头盯着脚尖,往前挪了一小步。   “果然……”她不过来,四王妃也不强迫,起身走到阿娣身边,轻轻嗅了下,了然一笑,随后,盯着阿娣微黄细软的发轻声问道:“你身上,抹了什么香?与一般女儿家身上的都不太相似。”   香?阿娣蹙眉想了下,印象里模模糊糊的,有人这么问过他,又好像没有。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抹香。”   “哦?”四王妃偏过脸,挑眉,“是吗?”   “我……”四王妃的语气,分明是不相信的,阿娣正准备再多说几句,莹莹儿的声音便抢了先。   “没有?没有的话,你身上的香味哪里来的?”   莹莹儿这话说的一讽三酸,毫不留情。阿娣被她这么一抢白,刚才的话便被堵回肚子里了,顿了顿,才想到了原因,“我身上没有抹香。女儿家身上的脂粉味会影响药材原本的味道,阿哥又对药材的要求很高,所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用过香。”   “若是有香味,也只是药材的味道。”   四王妃笑笑,重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瞧着镜中的自己看,“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这是要放她回家的意思?   阿娣一时不知是真是假,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好半晌,才舔舔干燥的唇,试探着开口询问,“我……可以回家了?”   “自然。当初我们便说好了,事成之后,放你归家。”四王妃笑得温和,“只是,今日之事……”她拖长语调,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只是阿娣全然不在意,她脑中回荡着的,只有那么一句话。   她可以回家了!   阿娣急促的呼吸着,像是走在路上被掉下的金锭砸中般难以置信,反应过来之后,草草的行礼便夺路而逃。   屋里的两人瞧着阿娣近乎狂喜的脚步,脸上的表情截然相反。   “王妃,”莹莹儿揪着手帕,“您就这么让她回去?您就不怕……”   四王妃掀掀眼皮,神情变化莫测,“不放她回去,会有更大的麻烦。在老太君那,她哥哥可是个不好招惹的……”   “可是……”   “行了,把我嫁妆里那些药材拿来。”莹莹儿还要再说几句,却被四王妃打断了,她重又拿起黛笔在眉间仔仔细细的描绘着,语气平平,却带着丝丝决断的阴冷:“放心,她不敢。”   阿娣心里一半害怕一半激动的头也不抬的往回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啊!”阿娣一声惊呼,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倾,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来袭,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对面的人伸手扶住了她。“你……”阿娣不好意思的笑笑,抬眼想要道歉,却被映入眼帘的脸吓得跌坐在地上。   应禛被她的反应弄得皱起了眉头,站直身体,将伸出去扶她的手收回背到身后,偏过脸瞧了下阿娣被路边石子戳伤已经开始冒血珠的手掌,静静的站在一边,等落在后面的福顺来处理。   太阳已经露出了一个小尖尖,他站在那里,毛绒绒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阿娣一时看得有些眼晕目眩,直到耳边炸起了福顺尖细的声音,才恍恍惚惚的醒过神来。   原来,昨夜与她温柔缱绻的男人,生得如此好看……   福顺瞧了眼阿娣身上的着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王府里还有这样不守规矩的奴才,真真是这阵子让他们忙晕了头!   “你是后院哪里的?冒冒失失冲撞了主子,你家姑姑没教你规矩么?……”   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阿娣被福顺说得懵懵的,连从先从地上爬起来都忘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的解释,“我不是后院的,我是府外的……”   “府外的?!”福顺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难以忍受,双手手指蜷缩起来抓着掌心,“府外的人……谁放你进府的?!”   “我……”他这番话将阿娣刚膨胀起来的胆子又打回去了,阿娣嗫嗫着爬起来,不知所措的拍着身上的泥,掌心一疼,这才发现刚才那一跌,整个掌心都摔破了。   “行了。”应禛止住了福顺的话茬,点点下巴示意福顺看向阿娣掌心里的伤,“把这处理好了。”   福顺嘀嘀咕咕,心里头有愤懑之气,却也不敢当着主子面发,只能一个眼刀一个眼刀的飞向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阿娣,没好气的抛了个白眼过去,“跟咱家走吧,给你手上上点药。”   福顺办事一向靠谱,将事情交给福顺,应禛便没什么挂念的了,迈开大步急切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却被身后一个小小软软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不用……”阿娣连连摆手,双脚也不听使唤的连连后退,“我可以自己回家包扎的,我家里很多药材,我哥哥是大夫……”   应禛迟疑着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的,耳边响起昨夜小女人困倦至极喃喃的话语。   “很多药材,哥哥采了很多……”   哥哥?   现在当哥哥的,是不是都喜欢玩药材?   应禛笑着摇头,将脑袋里不合时宜的猜想赶出去,回头深深看了眼头快要埋到胸口里的小女人,好心情的勾起唇角。   一阵微风吹来,树叶哗啦啦的响,满园的花香裹挟着丝丝药材的甘苦扑面而来。   这个味道……   应禛僵立在原地,动作迟钝的转过身子,看着前方小女人仓皇出逃的背影,眸色深沉。   “爷?”察觉到主子的不对劲,福顺顺着应禛的目光追出去,只来得及见到前方女子在晨曦下显得微黄的发。他抹着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这……”   “跟着她。”应禛捏着手里编织粗糙的同心结,冰霜般吐出三个字。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萌萌哒存稿箱~ ☆、第四章   阿娣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了下,红通通像一块大饼的太阳只剩下一个小尖尖了,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可是这么晚了,哥哥还没有回来。阿娣舔唇想了下,将手里挑拣着的药材放下,端起笸箩走进屋子里放好。她拍拍围裙上沾染的灰尘,捏着院门的钥匙想要出门到村口迎一下自己的哥哥。   还未走到院中央,便听到篱笆外隔着老远飞奔而来的讨巧儿的声音,“不好了……”讨巧儿挥着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阿娣面前,连气喘匀都等不及,“阿娣姐,不好了……”   阿娣见他哈哧哈哧大口喘气的模样,笑眯眯,“怎么了?你慢慢说。”   “不能慢慢说!”讨巧儿拍着胸口,咚咚咚的,“宋潜哥被抓起来了!”   “……”阿娣僵立在原地,方才脸上浮起的笑还未来得及收,“怎么可能?哥哥,不是去给人看病的么?”   “是呀。”讨巧儿也哭丧着一张脸,“说是给牢里人看病,结果一碗药下去,人当即就死了,宋潜大哥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给抓起来了……”   “不可能的……”阿娣头突突突的疼起来,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往后跌,讨巧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阿娣姐,你别怕,我们先去打探打探牢里的消息。宋潜大哥医术那么好,肯定不可能将人治死的,说不准,那案犯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呢……”讨巧儿无父无母,从小就在城中跑,直到遇到宋潜兄妹才有个稳定的住处,这些事,他比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娣懂得多。讨巧儿偷觑了眼阿娣惨白空洞的神情,将后半截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如果宋潜哥真的没用错药,那这事,便不可能那么简单了……   阿娣六神无主的点点头,整个人靠在讨巧儿身上往前朝着监狱方向走去。   如果那个犯人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   “王妃……”阿娣跪在院子里,对着半开的门额头又一次重重的砸向地面,复又抬起,语气悲切:“求您了。”   一阵风吹来,额头热烫的地方感到丝丝凉意的时候,四王妃带着侍女莹莹儿施施然走了出来,仿佛刚知晓跪在地上的阿娣般,惊讶的开口:“你怎么来了?快起来吧,不需要如此大礼。”   阿娣被她一踢,赶忙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跪的时间太久,一下子站起来,宛如千万根银针扎在腿上一般。阿娣强忍着双腿蚀骨样的酸疼,一抹额上的血汗,急切的开口恳求:“王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哥。”   四王妃背过身瞧着院子里长势喜人的花草,漫不经心,“哦?他犯了什么事?”   阿娣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将事情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哦?”四王妃掐着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花回头扫了阿娣一眼,语气平平,不见半丝丝惊讶,“你是说,宋潜他,治死了人?”   阿娣容不得别人这般说自己的哥哥,连连摆手,垂下脑袋,呐呐自语的强调:“不是,哥哥他医术这么好,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的。”   四王妃嘴角勾了下,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可事实是,宋潜的确将人治死了。现在那人的尸首,还在牢里停着呢。”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王妃娘娘,您是一定知道的,我哥哥,他治好了梅府老太君多年的痼疾啊,他医术很好的,不可能出差错……”   “宋潜是治好了老太君的病不错。只是,在宋潜之前,老太君喝了不少药,谁知道以前那么些药,什么时候起作用呢?……更何况,便是那宫中的太医,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宋潜他年纪这么轻,这种事,自然也是无法避免的了。”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滚着圆儿将所有的责任又推到了宋潜身上。   阿娣没想到她跪了半天,等来的却是这番说辞,张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又颓然地放弃了。   “行了,你回吧,这事既然是宋潜的过错,旁人也不能帮他些什么。”四王妃起身往屋里走,“本宫乏了。”   檀木房门开了又闭,阿娣蹒跚着转身,拖着脚步缓慢的离开。   “王妃,”莹莹儿透过窗棂瞧着院子里的动静,“她走了。”   四王妃抿着手里端着的茶水,瞥了眼莹莹儿身上穿着的绸缎,“嗯……”   她和应禛,到现在都未做成真正的夫妻,每次到了紧要关头,她的夫君总会兴致缺缺,像是在摸索着比较一般。或许,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   如此,阿娣绝不能留。   宋潜死了,阿娣便好对付的多。   至于莹莹儿嘛……   梅绍怡勾了勾唇角,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   “爷。”福顺将进来送消息的干儿子赶出门外,走到案桌边压低声音,“药材铺里出事了。”   应禛执着毛笔的手悬在半空中,“说。”   福顺哎了声,言简意赅地将方才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那小姑娘与王妃可能有交情,方才见她在王妃院子里跪了许久,又哭哭啼啼的离开了。”   “她来找王妃求情?”一滴浓重的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应禛抛开毛笔,起身离开案桌,右手捏着腰间系着的香囊,“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福顺摇头,“当时院子里的奴才们都在院子外面伺候着,说了些什么倒是不甚清楚。”   应禛透过窗子看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一众奴才,静默片刻,开口道:“备车。”   “……是。”   月亮停在小院上方,照的院子里朦朦胧胧的亮。阿娣失魂落魄的坐在门槛上,茫茫然不知所措,前段时间的李代桃僵,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里徘徊。   是她吗?是她害了哥哥?是不是?   门外传来几星几点的犬吠,伴随着脚步的声音,愈发靠近了。阿娣揉揉红肿的眼睛,慢慢走过去,将门打开一半,探出脑袋瞧外面的动静。   “谁?”月亮被一朵云遮住,小巷里又是一阵魆魆的黑,阿娣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是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娣舔唇,往后推了一步,伸手将人甩上。甩上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男人有力的胳膊已经牢牢地箍住了她的腰身。   “你……”男人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喷在阿娣耳后,她怕得不行,整个人都蜷缩着颤抖起来躲着背后男人的追逐。“放开我……”话里已经带了哭腔。   感觉到她的颤栗,应禛松了送臂膀上的力道,将人拽过来搂进怀里,“莫要哭,是我。”   男人低哑的声音敲打着阿娣的耳膜,又陌生,又熟悉。阿娣飘渺的情绪一下子集中到他淡漠的声调上,阿娣突的笑起来,了无生气的惨淡。   四王爷知道了?   那四王妃,更不可能放过她了……   不过也好,这样,她便可以下去陪哥哥了。哥哥一个人上路,肯定会很孤单的,她要陪着哥哥。   “你哥哥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怀里人安安静静的停止了挣扎,呆呆的僵立在原地让他抱着,应禛一颗心顿时软下来,低头看到阿娣的耳珠,莹莹润润,像颗被溪水冲刷许久的和田玉,“为什么?”   “……”   怀里的人静默无声,应禛无可奈何的摇头,“那天夜里,是你,对不对?”   “……”   他真的知道了……   阿娣呆呆的往后退了一步,与面前的男人隔开一段距离,而后手摸上自己的发髻,拔出银簪,将尖锐的一头朝向自己的脖子,猛力扎进去。 ☆、第五章   “梆”一声,簪子被打落在地。应禛铁青着脸将人重新拉进怀里,禁锢住阿娣的双手双脚,使她不得动弹。   “为什么要这么做?”应禛强压着心底的后怕,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在你眼里,本王就这么可怕?”怕到你要以死逃脱?可能那天夜里的旖旎,只有他一人上心。这个小女人,怕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半点都不在乎的。思及此,应禛捏紧拳头,心头涌起一股不明不白的情绪,推着他胸膛里的怒火滔天。   “说话。”为了不吓到她,应禛努力平复内心,末了又觉得自己小心翼翼得可笑,掐起阿娣清减不少的脸蛋,盯着她泪水朦胧的一双眼睛,语气生硬的质问:“为什么要寻死?”   阿娣呜呜呜的哭着,只是不回答。   “……莫哭了……”她眼泪透过指缝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掉在他胸前的衣襟,濡湿晕染了一大片。当月光洒过来的时候,掉落的泪显得格外晶莹透亮。胸前的潮湿感愈发明显,应禛硬朗的声线再也绷不住了,笨拙的拍打着阿娣的背,试图安慰,“本王不治你的罪。”   这话一出,应禛明显感到怀里的人一愣,而后大波的泪水穿透外衫,泼进了里衣。   阿娣心中一片荒凉,直至眼泪流尽,才颓然地倒进应禛的怀里,哽咽着词不达意,“王妃、王妃不会放过我的……我哥哥已经被抓住了……”   “她还没那么大权利。”提到在府里的那个女人应禛面上蒙上一层冰霜,在触及到怀里人哭到皱红的脸蛋时,瞬间融化。他在阿娣脸上尽可能温柔的抹了一把,“莫哭了……”   “我哥哥……”阿娣还是放心不下,“是不是四王妃?”   应禛不置可否,转而挑起了另一个话头,“你哥哥他,医术怎么样?”   阿娣一愣,抬起头看他,脸皱成一团,又是想哭的模样,“哥哥他医术很好,不可能治死人的。”   “嗯。”应禛淡淡应了句,包住阿娣绵软的手捏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揉。   这声“嗯”是什么意思?   阿娣憋着哭意再一次强调,“我哥哥医术很好,不可能治死人的!城里好多人,都是给我哥哥治好的。”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眼底便又蕴了一汪亮晶晶的泪,应禛掏出手帕抖开盖在阿娣脸上,挡住阿娣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抬起下巴冲着远处的角落示意了下,才镇定下来不疾不徐地开口,“所以,我要去牢里一趟。”   *********   阴暗的牢房里,灯光黯淡的亮着,将人的影子拉到墙面上,拖得老长。偶然几丝风吹来,烛火跟着摇曳,连带着墙面上大大的黑影,也扭曲着变幻。   阿娣提着裙摆,强忍着惧意跟在应禛身后规规矩矩的踏进牢房。来牢房的路上,她神智清明不少,回想起方才的事,只觉得后怕。阿娣低头想着对四王爷的冲撞,倒是没注意旁边牢房里的动静。   “啊!”一双沾满灰尘的手兀的自牢房的栅栏中戳出来,伴随着狰狞的笑,直奔阿娣面颊而来。阿娣尖叫着,惊慌中不断向后退躲避着,可不等她退到安全地带,另一侧的牢房里,又闪现出一个癫狂的人影,哈哈哈的大笑着。阿娣被夹在两人中间,瑟瑟发抖。   应禛听着身后的动静,顿了片刻,转过身来,将阿娣拉入怀中,刚想说些什么,胸前又是一团湿漉漉的凉,“没事了,别哭……”   “嘶嘶嘶……”   回应他的,是怀里人抽鼻子的声音。   “……宋潜的牢房就在前面。”   哥哥就在前面,阿娣抽抽鼻子,努力将眼泪吸回去,挣开应禛环住她腰身的胳膊,瓮声瓮气的恭恭敬敬:“奴婢跟在王爷身后。”   应禛眸色深了深,“你跟在本王身边走。”   阿娣点点头,略落后半步跟在应禛身边,而后,脚底被什么东西一绊,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前栽去。应禛偏过身子,手臂一勾,人便被勾到了身边。他不着痕迹的收回脚尖,手臂收回,自然而然的垂在身边:“牢里不干净,小心点。”   牢里不干净?那她方才踩到的是什么?阿娣不敢深思,弓起身子缩成一团,紧紧贴住身边的人往前试探的走,边走边给自己打气:“王爷,我哥哥在哪里?”   应禛盯着她牢牢缠住自己手臂的两条细细的胳膊,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好脾气的耐心指路:“就在前面。”   *********   牢房里有一扇开得极小的窗,宋潜倚在窗下的墙面上,静静的想着那天自己开出药方。不过常见的伤风罢了,都是些平和的药材,不可能出问题的……   宋潜皱眉想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宋潜心里狠狠的跳了一下,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摇摇头,哑然苦笑。阿娣胆子那么小,听到这事肯定吓坏了……   “哥哥!”隔着老远,阿娣便见到宋潜倚在墙边,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灰蒙蒙的,与平日里光风霁月的哥哥相去甚远。阿娣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想到身边的四王爷不喜欢她哭,又硬生生的憋回去,抽抽鼻子,有些激动的扑过去抓着牢们的栅栏,“哥哥!”   “阿娣?”宋潜诧异,牵肠挂肚的妹妹毫发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了,他心里却又不安起来,板起脸赶阿娣出去,“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可是你还在这里……”阿娣隔着牢房们扯住宋潜衣服,带着哭腔:“我不走……”   她这么一哭,宋潜倒是冷静下来,镇定的开口:“我没事,过几天便能回家了,你先回家里等我。家里那些多的药材,不都没来得及收拾呢么?”   阿娣摇头,“我要你同我一块儿回家……”她天生气短,牢房里气味又不好受,哭上那么两三声,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喘起来了,应禛见不得她这般伤身子的哭,向前几步将人拉至身边,淡淡的开口:“莫哭了。”   果然,他一开口,身边的小哭包便断断续续的止住了泪,应禛背过手,打量着牢里的人,身陷囹圄仍不改身上豁达之气,可谓君子也。应禛心里高看了宋潜几分,面上岿然不动。   应禛打量宋潜的时候,宋潜也在上下扫视着应禛。气宇轩昂,上下贵气浑然天成……想到一个可能,宋潜皱了皱眉,看着做缩在一旁的妹妹,语气平稳的开口:“阿娣,这位公子是……”   阿娣一双眼睛在应禛与宋潜身上来回的飘,咬着唇,难以启齿。如果她说了,按照哥哥的性格,一定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追问到底,到时候,整件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   她对这个问题一支支吾吾,应禛便有些气闷,他对上宋潜探究的目光,眸色沉沉,“应禛。”   果然。宋潜移开与他对上的视线,轻笑了声,似调侃,似自嘲,“难不成宋某犯下的这桩案子,交由四王爷全权处理了?”   这话明面上好似在说自己,可是实际上,是在说旁的事情罢。应禛看了眼身边怯怯如过街老鼠般的小人儿,面色如常,“只你是阿娣的哥哥,如此。”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宋潜胸膛的火气像倒了油的柴火,腾一下烧起来。他狠狠的瞪了缩在应禛背后只露出个脑袋的宋阿娣,一甩袖口,背过身去,“阿娣是我宋家的清白女儿,与四王爷何干?”   应禛眼皮垂下又抬起,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将站在一旁着急的宋阿娣拎起来,准备带出去。   见他真的不打算再帮忙的意思,阿娣着急了,腰被人揽着双脚腾空使不上劲,她便用手抓住牢房们的栅栏,“哥哥,你就王爷帮你好不好?”阿娣死死抱住栏杆,“不管怎么样,你要先从这里出来。”   宋潜默。   眼见着阿娣又要淌眼泪,应禛伸出大掌,遮住她蓄满泪水的眼睛,转过身不疾不徐地激将,“你不愿出来,莫不是因为此事确是你一手造成?”   “一派胡言。”宋家百年的医术遭人质疑,纵是温和谦谦如宋潜,也禁不住大声反驳,“上百年来,我们宋家医术代代相传精进,这天底下的疑难杂症,便是不说十之八|九,也称得上十之五六是我们宋家门人治好的。四王爷说这话,是对宋潜的莫大侮辱了。”   “本王的一句话是侮辱,那这宗莫须有的罪名,就不是了?”应禛轻飘飘的将话茬打回去,“于宋家后人二言,医术遭到天下人的质疑,才是最大的侮辱罢?此等辱,为天下之大也。”   如破开云雾见青天,一番话说得宋潜羞愧难当,却也敢做敢为,“四王爷此话说得极是,此事既不是宋家子孙所为,自不会白白让人羞辱去了。”宋潜对着应禛深深作了一揖,目光扫及旁边输了绽开笑颜的阿娣,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只阿娣,是万万不敢交由王爷照顾的。”   “……”好容易劝好了,怎么又在这件事上拗上了,阿娣脸皱巴巴得缩成一团,知道倔不过哥哥,便打起了身边人的主意。   两两不想让的千钧一发,应禛刚想开口,袖口便被人攥住了,一下一下的扯,他低头看,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以及一双怯怯的、带着恳求的眼睛。   应禛想了想,还是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的立场不能让步,面色严峻的收回目光,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臂又被人扯住了,他垂下眼,这次对上的,是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   应禛暗自叹了声,紧抿双唇,“你出来了,你妹妹便无需旁人照顾。”此话说得应禛心内憋屈的很,旁人,他也算旁人?   “如此甚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宋潜扬扬嘴角,“多谢王爷垂爱。”   隔了半晌,应禛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必。”   *********   “你当时给他开了什么药?”应禛冷淡的扫了地上躺着的尸体,“还记得吗?”   宋潜执着一盏灯,仔细的查看尸体的模样,宋家虽是杏林世家,但因行医过程不可避免的遇到些许状况,对仵作手法,也小有涉及。“他病得不重,只是一般的伤寒,便开了一些温补的药物。”宋潜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在尸体的头部停下脚步,顿了下来,翻开死者的眼睛来回的观察。   被应禛挡在身后的阿娣只能勉强见到尸体的一部分,听哥哥这么一说,便再也站不住了,从应禛身后走出来,挽起袖口想要上去帮忙。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应禛右臂一伸,挡住阿娣的去路,微微用力,将人挡在身后。尸体这些东西,还是不给她看的好。   着急想要上去帮忙的阿娣完全没有注意到拦住自己的力气,轻轻一挣,直往宋潜身边走:“哥哥……”   一腔好意被挡回去,应禛垂下右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阿娣抬起头,一双眼睛询问的瞧着他。应禛摇摇头,示意无事,阿娣放下心,顿在宋潜身边跟着仔仔细细的瞧。   “找到死因了?”应禛走近几步,就着宋潜翻开的眼皮瞧了瞧死者的眼珠,可能是刚死不久,还看不出多浑浊。如若服用的药材没有问题,身上又无任何伤痕,那便只能是遭人毒害。   找不出死因,宋潜束手无策,头上闷出点点细汗,“找不出,”他端详着死者的外貌,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毒发身亡,全身上下却一丝痕迹都找不出,这毒真是厉害……”   阿娣抱着膝头,盯着前面的尸体一个劲的瞧,总是感觉不对劲,她摸摸耳朵,身子偏向宋潜,小小声:“这人死了多久了?”   “两天。”宋潜手里动作不停。“今天是第三天。”   “那为什么他身上没有颜色?”阿娣跟着宋潜见识过许多事情,对这般的情况没有害怕,倒是瞧出了点不同。“也没有那种味道……”她嘀嘀咕咕,不能理解,难道人和人,连死时的特点,都是不一样的么?   没有尸斑,也没有尸臭味……   宋潜猛地抬头,对上应禛同样沉沉的双眸。 ☆、第六章   “世上有什么药,能使人敛去生气沉睡如此久?”应禛带着宋潜走到牢房看守处的桌边坐下,淡淡的指出重点:“连半丝呼吸都没有。”   宋潜跟着坐下来,回想祖上传来的书籍,一时答不上来:“那人睡在我们面前,只怕是有那种药的。”   见宋潜毫不避讳的贴着王爷身边坐下了,一直待着一旁伺候的福顺瞪大了眼,碍着王爷都没开口,他也说不得,只能小动作不断,端茶送水殷勤伺候,过程中次次不经意的撞到坐得稳健的宋潜。   总是被人撞到,宋潜毫不在意的向应禛的身边让了让,“这事王爷怎么看?”   阿娣咬唇,默默接过福顺手中拎着的茶壶站到应禛身后伺候。   “怕是没那么简单。”   阿娣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只关心那人为何能毫无破绽的沉睡这般长的时间,听他们两人说着高深莫测的话,思绪飘向他处。能让人昏睡几天几夜的药……   她想要想不出来,目光一偏,恰好遇上了一只偷偷摸摸出来觅食的老鼠   “啊!”   “什么?”应禛站起来,将阿娣护入怀中,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稔得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阿娣后怕,“老鼠。”   宋潜慢了一拍,看着妹妹在其他男人怀中惊吓过度的模样,万般不是滋味,环视了一圈,确认四周已无老鼠的踪迹了,隐忍道:“王爷对舍妹的救护之恩,宋某无以为报。”烦请王爷放开舍妹。   应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多加辩驳,施施然松开手,扶着阿娣站直,“不在了。”   “嗯?”阿娣慢一拍才明白过来他是告诉自己没有老鼠了,感激的点点脑袋,道谢:“谢王爷……”她一边说着,脑子里一边想着其他的东西。这里这么多老鼠,就没有养只猫么?她以前养过一只小猫的,整天咪咪咪的叫,很是讨人喜欢,只是后来,误食了爹爹研制出来的药粉,没多一会儿就死了。爹爹那时还保证,那药粉只会使人昏睡,不会致命的……   见阿娣双眼迷离的飘忽状,宋潜忙开口唤她:“阿娣。”   “啊?”阿娣抬头,懵懵懂懂,“我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事情?”宋潜对阿娣很有耐心,“告诉哥哥。”爹娘逝世后,阿娣无法接受双亲离世的事实,呆呆的哭了几天后,就再也不愿开口说话了。彼时他正为家计犯愁,也顾不上照顾阿娣的情绪。等生活安顿下来,他才发现,阿娣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不再开口说话了。他陪了阿娣很久,才让她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因此,阿娣一不说话开始想事情,他便格外小心。   阿娣知道哥哥担心自己,露出个安慰的笑,不好意思的扭衣角,“我在想,这里这般多的老鼠,怎不养只猫的呢?”她朝身边站着的应禛看了眼,怕他不能理解,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养过一只阿弥,它很会抓老鼠的,只是后来,吃了爹爹的药粉就死了……”在他人面前提及爹爹和阿弥,阿娣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些许,她闷闷不乐揪着衣角,吸吸鼻子,将想要眼底的泪憋回去。   爹爹的药粉……   幼时的事好些记得不清楚了,只爹爹浑身大汗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娣面前涨红了脸拍着胸脯做保证的模样还印在脑海里。   “阿娣乖,莫哭了,阿爹给买糖吃。”   “不要糖!”阿娣抹眼泪,蹬着腿不肯答应:“我要阿弥陪我。”   “阿弥只是睡觉了,过几天醒了便可以继续陪阿娣玩了。”   “……真的吗?”阿娣抽着鼻子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了。”见阿娣不哭了,爹爹松了口大气,让阿娣骑上肩膀扛着阿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逗得阿娣咯咯咯的笑:“阿弥过几天就醒了。”   只是后来,因为爹爹配药的剂量出了差错,阿弥再也没醒过来。   回想往昔,宋潜总会觉得世事难料,就好像对医术那般精通的爹爹,也会在药材剂量的配制上犯下错误……   宋潜想着,突的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对劲,而后脑里灵光一闪,“龟息散!”   *********   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应禛从窗边踱过来,“还需多久?”   宋潜盯着犯人无意识抽搐的手指,“不出一个时辰。”   犯人被隔离到一个单独的牢房,福顺清空监守的狱卒,亲自在门外把守。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几人的声音在回想,空气说不出的紧绷。阿娣被这等氛围影响,磕磕绊绊的问宋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想救人么?”   宋潜点头,“不想救人,也不会用龟息散了。”   “那到底,是谁干的呢?”阿娣似懂非懂,“什么人救人还需使这般手段?”   宋潜朝应禛看了眼,没开口为阿娣解惑,“救人的手段千万种。”   “哦。”   兄妹俩小小声开始讨论起龟息散的配制时,福顺弓着腰进来了。   “王爷。”福顺喊了声,贴近应禛耳边,将打听到的消息尽可能详细的说完整。“犯人姓任,江夏镇掌柜任波长子,因奸|淫数十幼女入狱,数罪并罚,判以秋后问斩。”   应禛睁开眼,“江夏镇,任波?”   “是。”福顺恭恭敬敬。   “八王爷那边的人。”应禛挑眉,“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猖狂。”   “也不……”福顺一句话含在嘴里,支支吾吾。   这就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了。应禛摆摆手,“说吧。”   “哎。”得到了特赦令,福顺话也顺溜了许多,倒豆子般的说出来,“人是八王爷的人没错。只这件事,照奴才说,恐怕不是八王爷吩咐的。”   应禛周身的气场冷了下来,一言不发。   福顺明白他的意思,赶紧的接着说:“手下的奴才们说,任波进了八爷府,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被赶出来了。紧接着,他便去了太子府。进去时愁容满面,出来时……”   “出来时,喜笑颜开。”应禛将福顺未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得知了真相,烦躁得很。本来很简单的一桩案子,说不准能扳倒老八的一桩案子,给太子这么一搅合,他应禛倒成了照镜子两面不是人的那个了。“荒谬。”   应禛素来面色冰冷,从不在旁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这般大声斥责,惊住了一旁讨论医术的兄妹俩。   阿娣担心的看过去,半途中却被宋潜挡住了视线。宋潜微微摇头示意,伸出右手,四指轻搭上犯人手腕,察觉到脉搏的跳动,满意的点点头。   “王爷,犯人体征已经恢复了。”   “嗯。”应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寻太子。他站起来,拍拍袍上的浮尘,“本王有要事在身,阿娣先随你回去,不日本王亲自上门拜访。”话未说完,应禛深深瞧了阿娣一眼,便带着福顺,周身带风的走出老远。   宋潜一腔拒绝的话堵在喉咙,上下不得。   *********   太子府。   烛光摇曳中,应禛与太子应礽面对面沉闷的坐着,相顾无言,空气紧绷的让人头皮发麻。   应祥大大咧咧的推开门,大刀阔斧的走进来,带进一阵风,连着“扑哧”几声,灭了好几盏灯。他哈哈哈大笑,贴着应禛坐下,正准备打趣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两位哥哥间冷凝的空气。   应祥舔舔唇,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呵呵一笑,拍着身上不存在的浮尘,悻悻然:“这夜里风挺大哈……呵呵呵呵……”   人齐了,应禛便不准备在太子府继续无谓的耗下去了,他放下手中托着的茶盏,语气冷淡,“十三弟到了,大哥不说些什么?”   被他冷冷淡淡的话语一激,应禛脸上便挂不住了。   “我有什么好说的,”他垂着脑袋不去看应祥,气冲冲的一只脚踩上凳子,“这事能怨我?要不是你冲关一怒为红颜,这事能让人知道?”   “是,都是臣弟的错。”应禛嘲讽的勾勾唇角,“臣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插手这件事,搅了您的局。”   “你……”   一来一回中,应祥大致疏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应礽也有些不满了,他素来是个侠义心肠,听到奸|淫幼女的罪行更是难以忍受,“大哥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且不说任波是八哥的人,您不该搅进去。便是知晓了那兔崽子的罪,您也不该伸手去拉他回来!”   应礽被应禛和应祥两人说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的自暴自弃:“那我能怎么办?人家都上门来求了……”   “是,揣着银票上门来求。”事到如今,应禛语气更冰冷得像冬日里的水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比他人落井下石更痛上三分。   应礽脸上最后一层面子被人剥掉,气得身子发抖:“你……”   “唉。”应祥不能明白应礽的做法,憋着气在堂屋里转着圈的走,终是忍不了:“您的饷银本就比我们兄弟几个多,那般多的银子,还不够您用的么?何苦暗搓搓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白白让那边几个心怀不轨的笑话了去!”   应礽没好气的赶开站在身边的应祥,“结交大臣什么的,里里外外,砸得不都是银子么?就每年那些饷银,够什么用的?我现在穷得很,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缺钱缺得厉害。”   “结交大臣?”应祥更觉得这缘由逾距了,“父皇不是说了,让我们安安分分干自己分内的事,别想着勾结朝中重臣的旁门左道么?”应祥说得眉毛都皱到一块儿,苦口婆心的恨铁不成钢。   “去去去!”应礽不耐烦的哄应祥,“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已经让老八捷足先登了,我岂能甘为人后?”   “……”   应禛听着他们的话,“老八去自己外家吃饭,也能说是结交权贵?”   “这……”应礽答不上来 。   说到外家,应祥突的又抛出个问题,“这事,会不会被那帮人利用,大肆宣扬?”要是闹大了,给父皇知晓了,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   应礽顿时面如土色。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应禛喝尽茶盏中的茶水,泡在水中的白菊顺势滑进口中。他嚼着白菊的花瓣,任由苦中带涩的滋味在口腔蔓延。等苦味散得大差不离了,起身告辞,“任波是老八手下的人,在这事上,他还不至于做到自挖坟角的程度。至于缺钱一事,”应禛扫了应礽一眼,“大哥多结交些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有识之士,建戏园子的钱,便省下了。”   说完,不听应礽在身后的大吵大闹,踩着薄凉的月色头也不回的离开。   应祥也无可奈何,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也跟着应禛离开了。 ☆、第七章   想起姓任那小子做的坏事应祥心里便不舒服,步履匆匆的追上应禛,闷头闷脑的抱怨:“这办得叫什么事?就为了那点银子……”   应禛没接话,放慢了脚步与应祥并排走着。月色皎洁的很,如水一般润着地面,只是清清冷冷的,让人感到丝丝凉意。前几日他去寻阿娣的晚上,也是这般的月色,一模一样,只是没这么凉薄罢了。应禛思绪千回百转,最终不可抑制的落到阿娣身上,想着天明后,直接将人接回来才好。   应祥越想越气,一咕噜说了半天,也没见应禛回上一句,泄气的捣捣自家哥哥,“哥,你说是不是嘛?”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彼此之间私下的称呼,也随了来自凉山族的母妃。   应禛目光转回来,“老八那边,你盯紧了。”   “哎呦。”应祥没好气的点头,“这几年愈发不像话了,骄奢淫|靡的,哪还有个太子样?”   “应祥。”应禛抿紧唇瓣,语气严厉。见弟弟垂下了脑袋,又有些不舍,压低了声音劝他,“正是因为他骄奢淫|靡,我们兄弟二人才更不能掉以轻心。前有狼,后有虎,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应禛清楚的知道他们的处境,不论是站在哪边,两者的结局,恐怕不会相去甚远。   应祥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朝野分为两派,□□和八爷党,隐隐有二分天下之势。现今他们兄弟二人站在太子一边,与八王为敌,为八王党所仇视;日后太子登基,一君一臣,他们更是不会有好下场。想起了伤心事,应祥肩膀耷拉下来,“我们再为长远打算也没用,太子疑心重,待他上位,首当其冲的便是哥哥你了。”应祥觑着应禛的神情,舔唇像是干涸的紧,沙哑着声音:“照我说,应礽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加之贪图女色,挥霍成性,根本扛不起家国天下之重任。”他说着说着,就要朝应禛脸上看上几眼,见应禛面无表情,赶紧着将后面缩在嗓子眼的话都吐出来,“能不副职,自有人想取而代之。既然这事老八能做,哥哥您为什么不去争上一争呢?”一番话说得咬文嚼字含蓄蕴藉,又痛心疾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   应禛望着面前个头只比他差上半点的弟弟,不由得想起母妃逝世后,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在后宫讨生活的日子,那时应祥,还没有板凳高,每天一个劲的哭……   “大恩不可忘。”如果当初没有当时的皇后娘娘庇护,他和应祥,只怕早就是荒山鬼,坟中冢了。不管当时皇后娘娘打的什么心思,他应禛都承她这份情。   “可是……”应祥跟上应禛的脚步,还想说些什么。   应禛心头暗叹一声,目不斜视,干净利落的断了应祥的念头,“兹事体大,日后莫要再提。”   与应祥在分岔口告别,应禛心里空落落的,望着天下悬着的月亮瞧了几眼,脚下一转,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娣最近几日夜里睡觉总睡得不安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担惊受怕不说,就连夜晚的梦里,都是应禛强拉着她拽回四王爷府的情景。   阿娣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见周围还是自己熟悉的一切,吊着的心放下来一半。她擦擦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片汗珠,喘息着掀开被子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借以平复自己慌乱的内心。茶水放了半宿,已经凉透了,含在阿娣嘴中,冰冰凉的熨着牙齿和舌头。   窗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间或着敲打窗棂的响声。阿娣心中刚到喉咙口的一口凉茶,嘟噜的滑进去,顺着阿娣的五脏六腑一路冰下去。阿娣还没放下的心又被粗暴的吊起来,噗通一声扔进了冬日里的深井,冻得人浑身僵硬。   阿娣梗着脖子警觉地朝窗台方向看。外头没有风,窗子关得好好的,来来回回的将要破开的迹象泄露了它的反常。阿娣从小匾里摸出把剪刀,捧在胸口小心翼翼的走进窗边。   应禛推开窗,毫无防备的,斜边出来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应禛伸手一挡,将人捉到怀里,目光触及她手中紧握的那把剪子,不满的皱眉:“怎得总喜欢这些会划伤人的东西?”   说来奇怪,见不到应禛的日子里,阿娣每天都活在惶恐里,生怕他突然出现,将她带回王府。可现在,让自己担惊受怕的人就站在面前,阿娣反倒松了口气,坦然接受了他的安排,冰凉的身子也渐渐转暖。她想明白了,她以后,能依仗的,只有这个四王爷。   她低头呐呐,“不知道王爷在外头。”   “嗯。”应禛静静的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阿娣也不敢扰了他的清净,便陪着他一同静静的坐着。   相顾无言坐着的同时,阿娣一直在思考,想了许久,才大着胆子诺诺的开口问:“……王爷可是饿了?”   应禛眼眸微动,“嗯。”   “……”阿娣没想到他会这般轻易地承认,一时为难起来,既怕惊扰了兄长,又不敢违抗王命,纠结了半晌,豁出去般细细的应承下来,“厨房还有些青菜,奴婢下青菜肉丝面给王爷吃。”说着,便推开门往小厨房去了。   宋家算是温饱不愁了,可这厨房……   应禛瞧着站不下几个人的小厨房,还是抬脚进去了,越接近灶台,空间越是逼仄。阿娣井井有条的忙碌着,笼罩在身上的阴影越来越重,她赶忙开口阻止,“灶台边热,那边凉快,王爷还是别过来了。”   “嗯。”应禛颔首,在原地停住,看她手脚麻利的在洗菜切菜,热汤煮面。热浪卷着秸秆燃起来特有的稻香味道迎面而来,扑得人面上暖暖的,暖和的让应禛一阵恍惚。   “王爷,”阿娣捧着一碗面放到桌上,又起身拿了双筷子放在碗边,“面好了。”   满屋子的面香味,撞得应禛腹中闷雷声声,他执起筷子尝试着吃了口,刚柔和下来的面容突的绷紧,“这面……”   他的声音强压着的沙哑,像是人哽咽时的呜咽,阿娣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懵,起身后退了几步,“青菜肉丝面。”   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应禛低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是你娘教你做的?”   阿娣稍稍放心,摇头否认,“不是。我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小。”   “那是谁教你的?宋潜?”   阿娣摇头,“这面是大凉族的做法。”   “轰”一声,应禛听到自己脑海里炸开的声音。   “王爷?王爷?!”见出他的不正常,阿娣慌了,走到应禛身边,声声切切的唤,“四王爷!”   “本王没事。”应禛垂下眼眸,“只是想到了些许往事。”   “哦。”阿娣干巴巴的回了句。   “你很像本王母妃。”   啊?   她呆滞的模样成功取悦了应禛,应禛勾勾唇角,大口大口的吃起面来。   *********   入秋之后,天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凉下去。   下了早朝,应祥抖抖索索的跟上应禛的脚步,拖着鼻涕双手抄兜,缩着脑袋:“四哥,你不冷啊?”应祥上下打量着,穿得好像也不多的样子嘛……   应禛偏过脸看自己的弟弟身上的衣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抿唇道:“你穿的太少了些。”   “不少啊,往年不都这么穿么?”应祥比较了下他和应禛衣服的薄厚,“差不多啊。”   应禛嘴角翘了翘,“阿娣给我做了件夹棉的内衫。”   应祥:“……”   夜里下了霜,薄薄一层,远看上去与冬日里的雪无二般,踩上去还会咯吱吱的响。   “看来她在府里适应得还不错。”应祥撞撞应禛胳膊,打趣道:“还给你做衣裳了。”宋潜冤狱解决之后,阿娣便被应禛接回府中,对外只宣称是迎进来的姨娘。对四王妃那边,也未彻底撕破脸皮。   应禛脸上不自在的热了下,随即恢复正常,点头表示赞同,一本正经的开口:“她素来是个好的。”   “……”应祥咂吧咂巴嘴,不说话了。   “阿娣还给你做了一身。改天有空,你去我府里一趟,试试大小。”想起阿娣早上起来,捧着衣服在他面前犹犹豫豫的模样,应禛眼里一片柔和,“你府里没个贴心人,连天冷多加衣都不知给你说上一说。”   “……”应祥沉默着,沉默着,“今年可真够冷的,往年这会儿,穿这些骑马还冒汗呢。”应祥瞧了瞧灰蒙蒙的天,“这才什么时候……”   应禛也觉着今年天气冷得反常,沉吟片刻,吩咐应祥:“你下午去城外瞧瞧,多问问种田的庄稼汉,看看田里农作物长势如何。”   “好。”应祥缩着的脖子伸出来,表情严肃。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事情的严重性。地冻天寒,收成不利,怕又是百姓疾苦之年。   查阅完以往的灾年的卷宗,应禛披着一身月色回到府中。在府中等候良久的福顺赶忙上前倒了杯热水捧过去,“爷,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应禛左手接过茶盏,右手指节疲惫的顶住突突疼着的眉间,“她今日在府里做了些什么?还在做针线么?”   她自然指得是那位受尽宠爱的阿娣姑娘了。   福顺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倒是没有继续做针线了……”   “哦?”谈起阿娣,应禛满满的都是兴趣,“那她今日做了什么?”   “赏菊……”   赏菊?应禛捧着茶盏的手低了低,依阿娣的性子,怎可能去花园里看那些菊花。她胆小得恨不得永远躲在屋里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应禛放下茶盏,“和那些人一起赏的?”   福顺心中大叫不好,却只能挤出笑容,“和王妃……”   “她现在人呢?”应禛拔腿便走,“她是不是哭了?”赏菊时那些女人嘴里的话,他不停都能知道。阿娣脸皮那样薄,又不敢反嘴,怕是回屋后就一个人捂着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哭倒是没有。”福顺脑袋垂进胸膛,“就是……”   应禛转身看他。   “就是……病了。” ☆、第八章   屋子里留了一盏小灯,照着床头,给阿娣惨白的脸染了层昏黄。   应禛瞧着床上人枯败的面容,心里头火气腾腾腾的烧起来,他探了探阿娣额上的温度,视线下落到她干裂口唇上,好看的眉眼皱起,伸手取过床边搁着的温水,给她喂了些许。确定阿娣被护得周全了,才掀起袍子走出堂屋。   “怎么回事。”应禛云淡风轻。   福顺却知道这是他家王爷暴怒的预兆,王爷越生气,面上的表情越冷淡。瞧这幅面容,恐怕是气到极点了。福顺往后退了几步,让出段距离,才唯唯诺诺的说明情况,“今年菊花开得极好,王妃便请了好些人来府里赏菊。阿娣姑娘本来躲在院里没出来,可王妃派了人来请,没办法,就只好去了。去了之后回来,没多久,就,就变成这般了……”福顺小心翼翼的说着,一双眼睛还在应禛身上瞅啊瞅的,生怕波及自己。   “赏个花,如何就病了?”   “呃……”福顺朝身后招招手,“奴才没跟着去后花园,这事奴才让喜成来说。”   喜成不慌不忙的跪下来,口齿清楚逻辑分明的将下午后花园中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伶牙俐齿的做了总结,“奴才觉着,阿娣姑娘的病,多半是站在风口受了寒。在炭盆旁热得出汗后,冷不丁的再去外头转一圈,可不得要受寒么?”   福顺满意的瞧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腰杆子挺得格外直。   应禛扯了扯嘴皮,眼底寒光乍现:“后院不用那些阴损的招,也能将人搞成这样。”   福顺和喜成垂下脑袋,紧闭唇舌,一言不发。王妃这事办得精巧,指使一个妾室到园子里给自己摘花,名正言顺。她行的端坐得直,不动声色的给了阿娣姑娘一通排头,还让人找不出错处来。便是王爷,也不能拿她怎么办。阿娣姑娘这回,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   屋里传来细细小小的动静,应禛敛去周身寒气,大步迈进去,在屋里呆了会儿,待屋里的暖气包裹住自己,才坐到床边,“醒了?”   “王爷?”阿娣还有些昏昏沉沉,睁眼见是应禛,笑了笑,“您回来了?”她嘴唇干裂,只有一层皲起来的皮黏在上面,虚弱的让人不知所措。   应禛“嗯”一声算是回应,“饿不饿?”   阿娣摇头,“不饿。”   “喝水。”应禛提了壶热水过来,满当当的给阿娣倒了杯递过去,看她小口小口的啜,不满意的皱起了眉毛,“热水要多喝些。”   “唔……”阿娣捧着杯子捂手,听他这么一说,加快了喝水的速度,然后将空杯子交还给他,示意自己喝完了。   应禛接过杯子,动作熟练的又给倒了杯,递过去,一声不吭,阿娣接过来,一饮而尽。来来回回好几次,阿娣都能感觉到自己肚中温水咣当在一起摇晃的声音,见他还要继续,便弱弱的开口拒绝,“奴婢喝饱了……”   喝饱了?   应禛正在倒水的动作一顿,唔了声将茶具放回桌上,仔细的查看阿娣脸色,“好多了。”至少不再惨白惨白的,看了让人心惊。   阿娣也觉得自己周身暖和起来,拍拍肚子:“热水喝得肚里暖洋洋的。”   “嗯。”见她恢复点生气,应禛心底的阴郁也散了不少,“她们喊你去,你便去么?”   他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还偏要自己回答,阿娣一头雾水,“谁?”   应禛抿唇不语。   阿娣迷茫了下,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抠着被里的棉絮,眼神空洞的呐呐:“奴婢本不想去的,可是王妃她派人来请……”想到下午的事,阿娣也有些为难,仔细回想之后又释然了,“我原以为王妃会刁难我,可王妃待我也算过得去,只是我身子不好,一回来便病了,白白让您担心……”说完,不满意的拍拍自己无力的双腿,埋怨自己道:“是奴婢自己太不争气了。”   应禛:“……”   牛唇不对马嘴的一通话,通透得让人将她瞧了个明白,也将应禛接下来的话都堵了回去。她如此简单,他还能说些什么?   罢了。   应禛想。   以后他好好护着她便是。   *********   天气不断转寒,地里的农作物挨不过去,大多在生长期便冻得僵硬失了生机。   民以食为天,眼见着地里的庄稼跟不上百姓的口粮了,户部忙着教百姓们如何给庄稼保暖,每天脚不沾地城里城外两头跑,滴水成冰的天气,各个官员头上都带着细密的汗珠。   应禛去城郊视察回来,与应祥并肩走在道上。   “看天气,要下雪了。”天色灰蒙蒙的,北风席卷着地上的寒气从人露出的脖颈钻进去,冻得人浑身打哆嗦。   应祥紧紧领口,抽抽鼻子瓮声瓮气的抱怨:“都说瑞雪兆丰年,我看,这瑞雪下了,百姓们更要苦上三分。”   “不怕瑞雪,只怕瑞雪下个不停。”应禛观察天象,“下个不停,瑞雪,便会变成……”   “雪灾!”应祥年少气盛,当即便骂出声来,“它娘|养的狗天气!”骂骂咧咧了一段路,见应禛没有反应,渐渐也就止住声,不讲话了,“四哥,你在想什么?”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大乾,对付个雪灾应当没问题吧?”   应禛目光沉沉,“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担心,国库里,没有银子。”   “!”应祥脸色也跟着沉重起来,他双手往袖套里钻了钻,整个人缩成一团,气息不稳:“国库里,可能真的没有银子。”各级官员年年从国库里赊借银两,又有太子带头,个个有恃无恐,国库现今,恐怕已无余银了。国库空虚,便无法救济灾民,数万灾民处于寒冷饥荒之中,作为大乾子孙,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那些大臣借了多少钱?”应祥想起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让他们还钱不就行了?再说那些大臣,哪个不肥得流油?怎么可能还不起借债?”   应禛无奈,“国库借出去的银子,就如泼出去的水,好借难还。更何况……”应禛止住话头。   更何况,还有个当太子的,带头钻营。雪灾一出,当是用人之际,这些官员都是朝廷肱骨之臣,便是不还,也没人能拿他们怎么办。   “不说了。”应祥也想到了这一点,自暴自弃摆手,厌烦道:“说了也没用。”   应禛拍拍他肩膀,“总会有办法的。”   “不说了不说了……”应祥连说几遍不说了,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过几日便是母妃忌日,四哥你…”按理说成亲后应当带妻子一同去上香的,只是四哥府里这个情况……   应禛不甚在意,“不用大办了,到时你和我一起去便是。”   应祥欲言又止。   “我会带阿娣一起去。”   “她……”应祥有些不可思议。   “她和母妃很像,”应禛难得的开口解释,“母妃一定很喜欢她。”所以才派她来他身边陪他。   这几日天冷得厉害,阿娣怕冷,便拥着被子在屋里做女工。今年比往常都要冷,一盆热水泼在地上,不出半柱香,已冻得严严实实的了。阿娣觉得四王爷往常衣箱里那些薄得不能再薄的衣服是万万不能再穿的了,思来想去,决定再给四王爷多做几件里衫,多加几层棉花,这样穿着了,在外面行走,才不会冻着。   正在房里聚精会神的做着女工,垂挂在房门的帘子掀起,一阵寒风钻了空的往屋里闯,阿娣回过头,见喜成犹犹豫豫的站在门边,笑咪咪的唤他,“怎么了?外面太冷了吗?”上次她生病之后,喜成便被派到她身边伺候着了。阿娣知道是应禛的安排,对喜成也信任得紧。   “不是。”喜成脸皱成一团,嘴里啧啧啧的烦恼着,吞吞吐吐的不知该不该说,“是王妃。”   王妃?   阿娣手中拎着的布料掉落在地。她有些害怕,呆在府里也好些日子了,她不傻,也能明白府中后院的弯弯绕绕,想起上次王妃不动声色的便将她治了番,阿娣心头便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王妃喊我做什么呢?”纵使害怕,阿娣还是站起来,搓搓手,不知所措:“只喊了我一个么?”   喜成叹气,“不止您一个,好些呢。奴才还是给您回了罢,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阿娣心里很想喜成这么做,可她知道四王妃不是那等善罢甘休的人,摇摇头,“那么些人,我还是去罢。”   喜成双手背在身后,着急败坏的在大门后走来走去,内心焦灼得厉害。   “怎么还没回来?”喜成扒在门上透过缝隙瞧外面的大道,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急什么?最近户部忙得厉害,王爷没那么早回来。”   喜成没好气的等他一眼,“去,别烦我。”他是不急,可他的主子要急了。想到自家主子,喜成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终于,门后一阵骚动,而后,气宇轩昂的一个身影踏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他师傅。喜成眼睛一亮,“王爷!” ☆、第九章   趴地上久了,腰酸背疼的,还冻得厉害。阿娣直起身,举着僵硬的双手搓了搓冰凉的脸蛋,抬眼见到一院子陪她一块儿找珍珠的下人们,心里头涌起浓浓的愧疚。   王妃让她去取珍珠的时候,她没当回事,结果在库房等了会儿,接过珍珠的时候手已经冻得慌了。经过院子的时候又被寒风一吹,她一下子没端住,整匣子珍珠便都倒了出来……   珍珠小而圆,掉在地上就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再加上天色灰蒙蒙的,珍珠的颜色又与地面有些贴近……   阿娣叹了声,不抱什么希望的俯低上身,继续一寸寸在地面上摸索起来。手里刚摸到一个圆溜溜的小东西,心中一喜,还未来得将其握入手心,人便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   “珍珠……”手脚僵硬着不灵活,阿娣只能眼睁睁的瞧着珍珠从掌心出去,掉落在地,又一次隐没在灰蒙蒙的地面。   “不要了。”应禛将人捉回来,“趴在地上做什么?”   阿娣对他的力道很熟悉了,也没慌乱的尖叫,垂着脑袋站在应禛面前,像个受训的童生,细细的小声解释:“我把王妃的珍珠撒了……”   应禛拖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阿娣嘶嘶嘶叫起来,眼睛跟过去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磨破了,只是裸|露在外,血迹被暂时的冻起来,不知道疼痛。被他这么一搓,早已冻僵的痛觉才再一次活泛起来。   血肉模糊。   应禛避开阿娣指上的伤口与她十指相缠,“你们王妃呢?”   从里屋出来的莹莹儿里里外外冻了个透彻,“在屋里。”   屋里的炭盆好像根本没有用,冰冷的空气绕在人身边,冻得人浑身打哆嗦。喜成弓着腰退至墙角,见情况不妙,王爷王妃剑拔弩张的,扯扯阿娣的衣角,示意她随自己一同往后退。阿娣咬唇挣扎了下,敛下眼皮,小小的往后退了几步,盯着四王妃脸上的神色,心里不停的打鼓。   她李代桃僵这件事,四王爷已经知道了。但是看四王妃和莹莹儿的反应,是不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的罢?明明不是自己的错,阿娣一颗心还是被吊起来了,感觉前途未卜,生死茫茫。   梅绍怡打量着应禛的脸色,浅浅一笑,施施然欠身福了一福:“王爷。”   应禛没空与她虚与委蛇,瞥一眼缩在门口的喜成,“出去候着。”   “……是。”   “你几次三番为难于妾室,未免有失正室风范。”   “那王爷宠妾灭妻,也未免太过荒唐。”梅绍怡一身傲骨,扬起下巴倨傲的开口:“您可要好好想清楚,大婚之日,洞房之时,坐在您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原以为洞房夜瞒过去了,日后自己再下手解决两个不该活在世上的人,便能安枕无忧。谁知还没等她动手,人却被应禛带回来了,以一个乡间寡妇的身份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荣禧院。她也担心过,可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什么动静也没有,想来应禛是不知道李代桃僵的事的,她也就放下心来。心中无所惧意了,嫉妒之意便开始翻滚,这后院的宠爱,本就该是她梅绍怡一人的,一个村头寡妇,哪配得上那般的精心呵护?这是她的夫君,这是她的一切,没人可以从她这里,窃取一丝一毫。   梅绍怡痴痴地瞧着应禛古雕刻画的面庞,懊恼不已,她当时怎么那样傻,看上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家夫君的男人?   应禛冷笑,目光冰冷,说出的话,化挂在屋檐下冻成冰凌的水柱,毫不留情地向没绍怡胸口刺去。“洞房之夜本王身边坐着的到底是谁,王妃还不清楚么?毕竟人,是王妃安排的。”   他知道了?!梅绍怡大骇,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倒下去,硬着头皮强撑:“洞房花烛夜,王爷身边坐着的,自然是妾身。”   应禛不欲与她辩驳,从鼻间喷出声嗤笑,“王妃既这么说了,本王也无话可说。望此后王妃行事,顾及大妇风范,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说罢,应禛转身离开,临到门槛的时候,扭头向后看,视线落在阿娣身上,阿娣急急忙忙抓起裙摆跟着一起出去了。   房门打开,北风卷起来,疯狂拍打单薄的门板,撞击在墙面上,“咣咣”作响。   梅绍怡的目光顺着大开的房门一路过去,落在两个相互依偎的人身上,右手五根手指攥起来,涂了鲜亮蔻甲的手指甲深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不知过了多久,她倨傲的抬起下巴,转身向里屋走去,欣赏自己破开皮肉的掌心,仔仔细细的清洗伤口,漫不经心的开口吩咐:“金疮药。”   莹莹儿走到门边,望着外头缓缓走着的两个人,深深瞧了眼,啪的将门关上走进房里找出金疮药递过去,语气不无担忧,“王妃,看样子,王爷像是知道些什么了?”莹莹儿抿唇,自从王妃同意李代桃僵后,她的主动权便丧失了,如今只能依着王妃的命令行事。   “怕什么?”梅绍怡接过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给自己的伤口洒了一层均匀的药粉,瞥了莹莹儿一眼,眼底波光潋滟:“没有证据,我便还是王府的正妃娘娘。”所以说,知道内情的人,一个都不能留。阿娣去不掉了,身边这个,必须除掉。   莹莹儿默。证据?证据不就是她么?   不同于她们主仆二人的各怀鬼胎,阿娣和应禛之间的关系可就简单的多,只是此刻的气氛,像是初冬结了层薄冰的湖面,叫人不敢踩上去。   从阿娣这个角度,刚好能见到应禛紧抿的唇。阿娣想了片刻,挣了挣被他攥着有些僵麻的手,轻轻出声:“王爷您……”   察觉到掌心的异动,应禛回过神来,执起她软绵的小手看了圈,她的手被她长时间大力的捏着,汗津津的已失了血色。应禛试了试,感受到指尖了无生气的冰凉,便将其塞|入另一只袖口,贴着自己的肉密密的封起来,“这样就不冷了。”   年轻男子身强体壮,衣衫里的热度也是不可估量的。阿娣喟叹了声,觉得这比瓜婆子要好用,只是这样一来,两人间的距离便更近了。阿娣扭头瞧他,见他的眼神又空落落的飘在空中,咬咬唇,试探着开口:“您心情不好么?”王妃说出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心中便大叫不妙。四王爷不是傻子,如此李代桃僵背后所掩盖的龌龊,他不可能不知。四王妃撞到刀口上,被狠狠驳了颜面,却也在四王爷心上割了一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起今儿事情的源头,阿娣不可遏制的自责,都是她不好,才使四王爷与王妃撕破了脸面。   应禛摇头,目光落到好远好远的地方,诚实道:“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不像难受,却也不高兴,在中间徘徊着,哭不得,笑不得,骂不得,嗔不得。   见他这样,阿娣心里也满不是滋味,想了想,却是开口和应禛提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去世了,是爹爹一手将我和哥哥拉扯大的,可是后来有一天,爹爹上山采药,夜深了都没回来,家里派人去找,也没找着。他们都说爹爹被山里的狼吃了,尸骨无存。”想起当年的情景,阿娣还是难以接受,却已经能平静面对了,“没办法,家里便给弄了抬棺材,里面放了爹爹的衣裳,作衣冠冢。守灵的那天夜里,我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哥哥只是跪着,一滴泪都没流。后来,家中兄弟阋墙,我和哥哥被赶出家门,只有一点点银子和大筐医书,哥哥要顾着我,还要背着沉甸甸的背篓,他也不哭。”   “嗯。”应禛没想过,他们的身世会这般苦,幼小失孤,家财又被狠心的伯父伯母占去,一夜之间,堂堂的宋家大少爷大小姐,变成街头流落的乞丐……   接收到他怜惜的目光,阿娣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问哥哥他为什么不哭,哥哥说,”阿娣抬眼定定的对上应禛隐忍的双眸,“因为太难过了,所以哭不出来。”所以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苍茫的天地,她写满担心的眼睛,是唯一的亮光。应禛浑身颤抖着,颤抖着,闭上眼,猛地将人拖进怀中狠狠的抱着,带着像是将其揉进血肉的力道,紧紧的箍着。   阿娣顺着他的脊梁,像小时候娘亲哄她一般,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她是母妃临走前为我定下的。”应禛埋在阿娣的肩窝,“母妃说,让我与她好好的。”   母亲临终对的嘱咐,到头来因物是人非,变成现今模样,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罢?阿娣不懂这是种怎样的难受,只知道,一定是极难过极难过的了。她拍拍应禛的背脊,“仁妃娘娘在天之灵,会知道的……”思念娘亲的滋味,她明白。   母妃……   应禛睁开眼,站直身子,将阿娣与自己隔出段距离,着看她,眉眼不再紧绷:“过几日,我带你去见母妃。”   “嗯?”阿娣愣住。   “她肯定,是极喜欢你的。” ☆、第十章   屋外雪扑簌簌地下着,阿娣坐在屋里挑选药材,边与哥哥絮絮叨叨,“听说地里的庄稼多半冻得不行了,哥哥你备好粮食没有?还有柴火。”   “都备好了。”宋潜将放在屋里另一角的药材端过来,经过半开的窗口,看见地面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还在不停的撒着,忧心忡忡:“今冬,大灾之年啊。”   “雪灾?”阿娣伸手接过他手里一簸箩药材,挑挑拣拣,听到这话,心中一慌,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嘶……”阿娣甩着手指,将扎在指尖上的药材□□,仔细的瞧。这药材生得很奇怪,大大小小的叶片错落有致的叠放着,叶片上的脉络一小块一小块的鼓起,像极了蟾蜍皮肤,只边缘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尖锐的小刺,一碰便扎人的厉害。   “扎到了?”宋潜执起阿娣手指看了下,取出一旁放置的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递到阿娣嘴巴,“吃一颗。”   阿娣不明所以的捧着受伤的手,“这瓶里装的,不是解毒丸么?”   宋潜点头,“这草毒性大,先吃了吧。”   有毒?阿娣接过药丸和着热水服下,对这株药材起了好奇:“这是哪里来的?”   “这在北疆叫□□草,是上次在街上偶然碰到的。”   “这个有毒,哥哥你买它做什么?”给刺了下,还要服解毒丸,阿娣心里对这棵药草起了敬畏之心,“也是能入药么?”   宋潜举起秤砣秤药材,“不能。只医书上说,□□草毒性大,中毒之人可服用它,以毒攻毒。”   “哦。”阿娣似懂非懂的点头。宋潜瞧着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忍不住笑笑,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将方才包好的药材递过去,“这个带回王府,每天熬了喝,驱寒。”   “好。”阿娣接过药包,“我每天不是呆在府里,便是回家和你呆在一起,也不要驱寒的。”   “给王爷喝。他每天在城外奔波,别冻坏了身子。”   “哎。”阿娣点头,“我知道了。”   门外传来几声犬吠,阿娣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瞧了瞧,不出意外的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踏着没入小腿的雪往这边走来,“王爷来接我了,我回王府了。”   宋潜替阿娣整理穿上披风,盖上帽子,“去吧,雪太大就别回来了,家里一切都好。”   阿娣扒着门框,什么也说不出,哑了哑声音,还是掉头离去了。   应禛一抬头,便见到前方一个娇娇小小的粉红身影,手里提着一串长长的药包,拖在厚重的雪面上,费劲的向他的方向走来,见到他,反而停住了脚步,俏生生的立在面前。雪下的极大,飘到她嘴边时候,便被呼出的热气融开来。寂静的雪原里,隔着老远,应禛都能听到她艰难挪动时的喘|息。   “王爷。”   应禛大跨步走过去,将人搂入怀中,掀开帽沿一角,见到阿娣红扑扑显然刚从地龙房里出来的脸蛋,满意的点点头,将软塌塌的帽子重新盖好,牵起阿娣的手:“走吧,回府。”   “嗯。”阿娣温顺的点头,突然又想起哥哥给的东西,带点小得意的将手里攥着的一串药包提给应禛看,“我哥哥给我的。”   应禛撇了眼:“……”   阿娣咧开一个笑,“他说王爷每天在城外奔波,回府喝些这个驱驱寒。”   “他有心了。”应禛接过药包,自己拉在手里拎着,“路上见到有卖糖炒栗子的,买了些。”说着,便解开外袍的扣子,从怀里掏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包东西递给阿娣,“诺。”   栗子还热乎着,有些烫手的热,阿娣接过来,顿了会儿,才小小的笑起来,抬眼看他,眸子亮亮,想说什么,又觉得言语匮乏,什么话都不值得此刻说出口。   “回吧。”   “好。”   雪白的世界,两串长长的脚印,贴在一起,走了好远好远。   大雪飘了几天几夜,城里的路被来来往往的百姓踏出了厚厚一层冰,冰面锃亮,人走上去都打滑。   阿娣借着应禛的力,小心翼翼的在冰面上挪着步子。应禛扶着她,不时递过一颗剥好的栗子塞给她吃。街上没多少人,两人低头说着话,肩并肩踽踽而行,也不担心会撞上人。   走着走着,前面道路突然拥挤起来,宽广的一条道,塞满了面色焦急的百姓,应禛眯起眼,唤来福顺,“去看看前面什么事。”   福顺抬眼看了下旁边的店铺,又瞥了眼身后的挤搡着的人群,欲言又止,“前面都是……”   “都是什么?”应禛边发问边往前走,走了几步,看清状况,眉眼划过担忧,“行了,不用说了。”   阿娣扯下帽子,终于看清了环境,一颗板栗举在嘴边,咽不下去。   粮铺。   店铺里乱糟糟的,都是举着银子要买米的百姓,堆在一起,撞来撞去,都想早些买到粮食。粮铺掌柜的不堪重负,举着双手从柜台后走出来,努力使上门的顾客静下来,大着嗓门与他们商量,“各位,小店是真的没粮了,其他粮都在郊外庄子里放着,雪太大,一时半会儿也运不进城。各位移步,移步……”   “缸里还有米,你怎的就说没有了?”来买米的人不依不饶,“你们每家米店都这么说,我们上哪儿移步去?”   滴水冻成冰的天气,掌柜的额上的汗,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无奈的解释:“我们小本买卖,一家数十口,除了挣些银两养家糊口,也要靠这些粮食过活的……”   “你要过活,我们就不要了么?”   …………   轰一下,铺子里又乱起来。阿娣站在外面,都能感觉到里头那种善不罢休的劲头,见到这幅画面,心里也跟着烦起来,垂眼没精打采的抠板栗壳,迎面却一道视线黏过来。   阿娣抬眼,见到个小小的男孩,虎头虎脑的站在不远处,踮着脚尖朝她这里望。阿娣上上下下把自己瞧了一遭,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抬头,便知道原因了。阿娣面色复杂的看着怀里的板栗,轻拽应禛的手,两人一起走过去。   “这个给你。”阿娣将怀里的板栗递出去。   被抓包了,小男孩羞红了脸,揪着衣角两只小脚放在一块儿搓啊搓,“我不能要,姐姐你吃吧,我就看看……”   他就看看……   阿娣柔了眉角,打开袋子塞进小男孩怀里,“没关系,这个送给你。”   板栗一直被护在怀里,还有些微微的热,纸袋一打开,里头湿热的香味便跑出来了,小男孩咕嘟一声咽下口水,明明很想吃的模样,却还克制着,把纸袋重新包好拿在手里,规矩周全的道谢:“谢谢姐姐,我要带回去和家里人一块儿吃。”   “你家里几个人?”应禛瞧着米店的形式,一时半会儿不急着回府,低头与小男孩说起话来。   小男孩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知道他们没有恶意,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四个。爹爹,娘亲,还有妹妹。”   “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么?”   “原是够的。”小男孩挠挠头,憨呼呼的,“只是娘亲说,这雪来了,我们得多买些粮食备着,所以我们就都出来买粮了。”   那边传来小男孩娘亲的喊声,小男孩想要撒腿就跑,却在瞧见身旁站在的阿娣应禛两人犹豫了,纠结的模样煞是可爱。   “你娘喊你呢,快去吧。”阿娣轻推他一把,“再见啊。”   小男孩脸一红,哒哒哒跑掉了。   天色愈来愈深,围在粮铺前的人群却越来越厚重。应禛收回沉沉的目光,牵起阿娣的手,“我们也回去罢。”   “嗯。” ☆、第十一章   雪灾不可怕,可怕的是灾难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   随着地面上雪层一点点加厚,阿娣也不回家帮哥哥理药材了。不是应禛不允许,是外面太乱。北方部分灾民进京乞讨寻求活路,眼看着京城里的灾民越来越多,城中治安一片混乱。心术不正的人利用这次天灾,偷东边抢西,百姓身心双重受累,生活苦不堪言。   阿娣坐在桌边,桌上简简单单几样饭菜,“王爷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喜成摸摸碗沿,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是温热了,“天色晚了,奴才先伺候您用膳?”   阿娣摇头,“你收起来吧,我等王爷回来一起用。”   “是。”喜成叹气,将桌上几样粗粮淡饭收起来。不知这灾什么时候能过去,堂堂一个王府,主子的吃食都这般缩减了,平民百姓的生活,该更难熬。   光明正大殿里跪了一众大臣,坐上位者沉默不言,跪在底下的臣子们也不敢开口,大殿里一片肃静,只听见外头雪落在地上扑簌簌地声音,在殿里一点点放大,放大……   “应礽,你是太子,你说,该怎么办?”隆熙帝目光落到太子身上,“北方灾民该如何救济,已经进京的灾民,又该如何安抚?”   太子面色慌张,“儿臣以为,应马上救灾,开仓放粮,同时,同时……”   “如何救灾?怎样放粮?”   “这……”太子嗫嚅着,额头沁出汗来,“父皇自有明断,儿臣不敢多加妄议。”   隆熙帝恨铁不成钢,“朕现在问你,你有何对策。”   “……”太子匍匐在地,“临来前,儿臣与四弟、十三弟做了商量,赈灾的具体方案……”   应祥没好气的喷气,随后担忧的瞧向跪在一旁的应禛,“四哥……”   应禛垂眸沉思片刻,抿抿唇,抢在隆熙帝开口前说出自己的看法,“所谓救灾,不过钱粮柴三项,因此儿臣们以为,立即降旨江南各省,筹集钱粮及柴禾,运往灾区。”   “嗯。”隆熙帝微微颔首,“还有谁要说的吗?”   “儿臣有话要说。”应祀朗声出列。   应禛背脊动了下,随即毕恭毕敬的低头跪好。   “江南富庶,从江南调粮不容置喙。只灾区在离江南极远的北方,时间紧迫,如一味等南方运粮过来,灾民饥寒交加,人心涣散,到时候加重的不仅仅是灾情。”应祀条理明晰,娓娓道来,“因此,儿臣认为,与其一味的等待江南的粮草,不如降旨户部,从国库中拨出银两购买粮草先行运往灾区抚慰民心。民心安定,事态便好把控得多。”   国库……应禛嚼着这两个字眼,背脊渐渐绷紧。应祥叹气,脑袋更低的压下去靠在地面。太子更是浑身湿透,哆嗦着像是刚从水里被人拖上岸。   隆熙点头,“是该如此。”   得到自己想要的话,应祀嘴角微动,乘胜追击,“只是据儿臣所知,国库已无存银。现在户部能拨出的库银,已不足五十万两。”   “什么?”隆熙帝从龙椅上站起,视线扫过埋头不语的太子,走下台来。   “赈灾买粮,五十万两,杯水车薪。倘若北方此刻蛮夷乘机来犯,后果不堪设想。”应祀呈上清单,“这是儿臣清理库房所记清单,呈请父皇过目。”   隆熙帝接过清单,再合上,“这些年来,朕将国事分散于太子,还有你们这些王爷们协同办理……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还谁也不知道!任以为我们大乾国泰民安歌舞升平!若真如应祀所说,北方蛮夷入侵,你们……”隆熙帝抖着手指,将清单甩到太子脸上,“应礽,你怎么说?!管户部管户部,管成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   太子哆哆嗦嗦,“儿臣有亏职守,请父皇降罪。”   “应禛,你说,你与太子一同协理户部,你说,如今国库空虚,户部无银,你说该怎么办?!”隆熙帝震怒之下,矛头直指协助太子管理户部的三人,“你说!”   应禛胸膛起起伏伏数次,嗑了几个响头,“儿臣协理户部不利,该与太子一同受罚。只现下情况危急,儿臣愚见,应立即拨出库银三十万两,在直隶一带,像富户购买粮草急运灾区,以解燃眉之急,其余不足之数,立派钦差前往江南筹款购买粮草运往灾区赈济灾民。”   “灾患如此,皆因人事不修。人事不修,上天才降下灾祸。”隆熙帝看着身边跪着的太子,面色沉痛:“而国家,以民为天,而百姓,又以食为天啊!”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隆熙帝摆摆手,疲惫的坐回龙椅,手指抵住眉心,“江南筹款一事,你们谁去?”   殿中跪着的大臣们脑袋低到地面,无人出声。江南的富户,多是世家,有权有势,最难相与。   一番风雨过去,应礽心思活起来,他低咳一声,示意应禛,“你去。”   “大哥!”应祥瞪大了眼。他四哥才刚受了一顿责罚,又要他去做这桩吃力不讨好的棘手事?   应礽觑着应祀那帮人,带着丝丝挑衅,“这事虽难,但只要办成,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就算清算国库,我们也能借此将功补过。”   “你……”应祥一甩袖口,不愿再与其说话。夏虫不可语冰也。   应禛听着背后的动静,脊背塌下,又挺起,“儿臣愿往江南筹款将功补过。”   隆熙帝睁开眼,视线扫过太子,落到应禛身上,心里涌起阵阵无奈,竖子无能,为父当何?“罢了,就你去。”隆熙帝顿了顿,“你自小恭顺稳重,你去朕也安心。”   哎?应祥急急出列,一叩首,“儿臣也愿随四哥前往江南筹集粮草。”   “去吧。”隆熙帝颔首,“都下去吧,朕乏了。”   “是。”   无人踩过的雪地,走起来吱嘎吱嘎的响。吱嘎声中,应礽率先打破沉默。   “这段日子真是背运。”见到应祀那边谈笑风生的,应礽便浑身不痛快,再看看自己这儿如丧考妣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见了父皇还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那边有人踩我脚跟,我自己这边呢?还有人当着我面在父皇面前出尽风头。我这个太子当得,窝窝囊囊,一点尊严都没有。”   “哎大哥,您这话怎么说的?”应祥跳出来,“赈灾方案是您让四哥开口说的,下江南筹款也是您让四哥站出去的。怎么现在出了光明正大殿,您就改了说法了啊?”   “……”应礽找不出话,双手抄进袖口,脖子一缩,嘟嘟囔囔:“国库被应祀的人清算了一遍你们都不知道,也不知每天在户部忙些什么……”   “我们每天城里城外视察灾情,累得要死,你呢?你在哪?”应祥是个直性子,听到这话便如炮仗般炸开了,“再说国库空虚,不都是你自己……”   “应祥!”应禛掐断应祥后半截话,“我与应祥每日在城外奔波,国库的事是我们疏忽了。只大哥自己也该反省,国库亏空至此,是何种原因?”   被应禛轻描淡写的一番指责,应礽气急败坏,却又无话可说,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气死我了。明明是自己错,还非要赖到旁人身上。旁人为他背了黑锅,他还嫌别人抢了他风头!”应祥气得头顶冒出丝丝烟来,“简直不可理喻!”   “走吧。”   应祥越想越气,“我就说,他这幅模样,根本不配当一个皇……”   “应祥!”应禛面色严肃,大声喝断应祥满腹牢骚:“我与你说过多少次,这话以后不可再说?!”   “四哥!”应祥心里本就被堵着,这下又被应禛一吼,眼眶子瞬间红了,他将眼泪逼回去,死死捏着拳头,“他对你那个态度,你还要为他说话?!罢了,是我小人,坏你们兄弟情分了!我走!”说罢,撞开身边伺候的人,狂奔着消失在雪地里。   应禛感觉自己嘴唇干得厉害,上下两片粘黏在一起,使他想要张嘴却张不开,劝解的话也吐不出来,眼皮子使劲的往下耷拉着,手脚也使不上劲,整个人昏昏沉沉,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爷?十三爷那里?”   “回府吧。”   *********   “还没有回来吗?”阿娣站在院子门口朝外看,“已经这么晚了。”   喜成摇头,“说是有事。”   “我想到大门口等。”从正门走到院子,还要一段时间。阿娣想去正门等,又怕不合规矩。   “这外头多冷啊,风大雪大的……”   这就是可以的意思了,阿娣抖抖伞上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提着斗篷往前门去了。“那我去大门口等王爷。”   应禛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风雪混在一起扑哧哧的嘶吼,而后福顺一声惊呼,将他从沉思里拉出,“哎呀……”   “外头怎么了?”应禛撩开车帘,“怎么不往前走了?”   福顺让出一边身子,“您看……”   白茫茫的雪,廊下灯笼透出的光混在一起,周围是深沉的朱红,三种颜色交融在一起,有些古怪,却又形成一股难言和谐的暖意。   她站在扫开的车道里,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个灯笼照路,焦急不安的等着什么。昏黄的灯光暖暖的照在她面上,柔柔的。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她局促的垂下脑袋,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应禛咳了咳,苦中泛起丝甜意,走下马车,“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得到他的默许,阿娣笑起来,小跑过去,将自己撑着的伞举举高,直到完完全全的遮住应禛头顶的一片天,自顾自的操心:“晚饭吃了吗?饭菜还温着呢……”   “唔……还没。”应禛摇头,听着阿娣絮絮叨叨,一念即起,他握住阿娣捏着伞柄的手,低头问她,“想不想回家?”   “嗯?回家?”阿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你不是说,城里不安宁,不要出门的么?”   “不是京城这个家。”应禛停下脚步,与她视线交接,“我带你回江南。”那个生你养你的地方。   阿娣大大的扬起唇角,眼眶里蓄满热烫的泪珠,“我很想回去看看我爹爹。” ☆、第十二章   江南不愧是鱼米之乡,纵使气候寒冷恶劣,依旧繁华如昔。而淮安扼漕运、盐运、河工、榷关、邮驿之机杼,是全国粮草转运中心。江南筹款,淮安一站,不可不来。   正值早起集市,马车在路上不好行走,应禛瞧着阿娣总掀开车帘偷看的模样,索性下了马车,牵起阿娣在集市里一面走,一面晃。   阿娣瞧出身前身后的一帮人抱着胳膊一副冻得不行了的模样,眉角弯了弯,“这儿水汽大,与京城不一样。”   “我说呢。”应祥一拍脑袋,搓手跺脚,“我就说这里冷得厉害。”   “这儿不兴地龙的,所以夜里睡觉更冷。”阿娣认真的解释,“夜里睡觉要多穿点。”   众人:“?!……”   途径菜市的时候,卖菜的,卖鸡的,卖鸭的,还有活蹦乱跳的鱼,放在木桶里,挣扎着跳起来溅起一片水花。应禛瞧见一条奇形怪状的似蛇非蛇的东西,饶有趣味的指给阿娣看,“你看那边……”还有蛇卖……   “啊……”阿娣惊喜的跑过去,双手并在一起圈住一条,举到应禛眼皮底下给他瞧,“你看……”   滑溜溜的一条在阿娣掌中扭来扭去,扁头小眼,看得应禛手臂上一片鸡皮疙瘩,方才未说出口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应禛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放回去罢……”   “?”阿娣不解,“这个……”   应祥抄着袖口看热闹,等看够了,解围的话还未说出口,招待完前一帮客人的老板娘便过来了,声音清脆爽朗,像是京城里卖麦芽糖敲打的铜锣,讨喜圆滑的很,操着一口很不流利的京腔,前来招呼他们,“京里来的客人罢?没见过长鱼?”   长鱼?应禛点头,这名字倒是形象。   “那来两条?这是我家汉子从野外抓回来的野长鱼,烧一烧,吃起来鲜得很。”   阿娣连忙摆手,换了家乡话与老板娘说起来,看了眼站得老远的应禛,为难的开口拒绝,“我们家爷这次来是借住朋友家,自家不开|火烧饭的。”   没做成生意,老板娘也不在乎,听到阿娣的口音反倒惊喜起来,“原来妹子是我们这的。”   阿娣点头,被她的热情感染,脸红扑扑成一团,“我是清平桥那边的……”   老板娘叫起来,“啊呀,我娘家是清平桥的,”而后羞涩抿抿唇,嗔了眼在一旁忙碌的自家汉子,“只现在嫁去城外季家庄了。”   应禛听二人叽叽咕咕半天,也不催,抬头围着偌大的菜市扫了一圈,“看来这里百姓生活得挺好。”   “都说江南富庶,果不其然啊。”应祥跟在应禛身后,看着热闹的菜市感慨万分,“虽不如京城铺子精致讲究,可这热闹劲儿,一点都不比京里差。”他咂吧咂巴嘴,想起这次南下的目的,轻松的伸伸胳膊拉筋骨,“看样子,江南是钱粮不愁的,我们这次筹粮募银的任务,是不是轻松了许多?”   “如若应祀来,会很轻松。”   “嗯?”   应禛听着街上的热闹劲儿,“宁安侯府王家,是良妃娘舅家。”   “别别,不要不要的……”阿娣推辞着老板娘递过的长鱼,“吕姐姐你留着自己卖……”   “拿着拿着,这么多年没回来,也尝尝家里的味道。”吕家大姐毫不手软的从桶里捉出两条,捆好了交给阿娣提着,“不要我生气了啊!”   阿娣实在不好意思:“我……”   应禛听不明白这里的话,但从她们俩的动作里也能瞧出点什么,偏头示意福顺,“去买点回来。”   “爷?”阿娣扭头看他。   “买点回去大家尝尝鲜。”   从吕大姐口中得知家乡现今的情况,又买了好些长鱼,阿娣很是满足,一直甜甜的笑着,见了她的肆无忌惮的笑脸,应禛心头的愁绪淡了许多,偏脸见应祥提着长鱼走过来,心中一紧,不着痕迹的绕到阿娣另一侧站好。   应祥从喜成手里拎过扎成一串的长鱼逗弄着,走过来问阿娣,“这鱼京里怎么没有,是只长在你们这吗?”   “京里有的,只是少。”   “京里有的东西,我怎么没吃过啊?”   阿娣奇怪的看他,“您吃过的。”   “?”应祥瞅瞅一长条的鱼,很是惊讶,“我没吃过这么长的鱼啊。”   看他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阿娣恍然大悟,“哦,在京里,这叫黄鳝。”   呕。回想起中秋时节饭桌上撕成一小条小条细丝的菜品,应禛偏过脸,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爷?”   “无事。”   *********   淮安太守田炆很早便守在府衙门口候着了,应禛一行人到的时候,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礼。   “下官田炆参见……”   “哎。”应禛伸手拦住他下跪的动作,“我等只是奉旨下江南筹款,田大人不必多礼。”   路途奔波,田炆考虑周到,先带人去了准备好的客房。   “王爷,这便是了。”田炆领着应禛踏进了一座院子,“这里离前门远些,但胜在安静,周遭环境好的多。”   阿娣抱着行李,跟在两人身后走着,一面四处打量。小小的一方院子,青砖青瓦,墙边长了很多花草,墙头上还挂着些干枯了的褐色叶子,只现在是冬天,周遭的一切都恹恹的,没什么生气。要是春日里来瞧,一定郁郁葱葱的很。   “放这放这……”正屋里吵吵嚷嚷的,而后,一位女子低头捏着手帕走了出来。   “咦……”屋里怎么有个女人啊?   听出阿娣语气里的意思,没等应禛开口询问,田炆将女子一把拉入身后护着,弯腰施礼赔罪,“拙荆手脚笨拙,无意间冲撞里王爷,还望王爷恕罪。”听到夫君的话,田夫人也跟着施了个礼。   “无妨。”应禛抬手,“是我等叨扰了。”   “哪里哪里……”   两人客套完毕,田夫人将屋里收拾的下人都唤出去,站出来欠身后,大大方方的开口:“屋里都收拾好了,王爷可放心安住。”她目光扫到应禛身后的阿娣,有些犯难,拖长了语调疑惑,“这位姑娘是……”   “奴婢阿娣,”阿娣瞧着应禛的脸色,“是王府里伺候的……丫鬟。”   “原来是阿娣姑娘。”田夫人笑笑,“随我来吧,府里虽不大,却也有些路,弯弯绕绕,一不小心便能走错的了。”   “哦哦。”阿娣连连点头,脑袋里却空空的,怀里抱着的包袱都不知往哪儿放的好。田夫人帮她接过来交给身后的丫鬟,微微一笑,侧身在前面等着,“阿娣姑娘,这边走。”   阿娣瞧了眼应禛,想征求他的意见,却见他好似没见着一般,偏过身子,只给她留了紧绷着的背脊。得不到他的允许,阿娣双手垂在身侧,捏着裙上的绣花来回的搓,不知该不该去。   “王爷这儿有我。阿娣姑娘先去忙吧。”田炆开口打圆场,“毕竟要在府里住上段时间,不认路不行。”   “哎,好。”阿娣不明白应禛的意思,没有指令,不敢轻举妄动,听了田炆的话,虽然心里还是慌慌的,但好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应了声,见应禛依旧背着身子,没有开口,便跟在田夫人,出门认路去了。   待她回来的时候,田大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应禛坐在窗边,捧着一本书正襟危坐的看着。桌上放着的行李原封没动,只书箱里的东西被翻了一遍,里面的书七零八落的扔在地上,屋里看起来乱糟糟的。   阿娣有些奇怪,却没深思,走过去,将地上的书拾起来放回书箱,边与他说着方才见到的新奇事,“院子外面有一个湖呢,离得不远。田夫人说里面养了莲花,只现在是冬天,见不到。不过现在可以叫人下去掐了块茎洗净了做菜吃,好吃得很……”   应禛放下书,站起来走到铜盆边,定定的站了半晌,见阿娣还是埋头并没有看他,心中更是憋得慌,食指抬起在铜盆边缘扣了几下,“洗手。”   “嗯?”阿娣没明白他的意思,蹲在那边没有起身,见他挺着身板迟迟不动,才迟疑着站起来走过去,“爷?”   应禛目不斜视,“洗手。”   “哦,好……”阿娣感觉什么不对劲,见应禛如常的淡漠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只能规规矩矩的浸透汗巾,拧干后握住他的手,里里外外帮他擦洗着。往常都是王爷自己洗手洗脸,从不要人伺候,阿娣没做过这些事,毛手毛脚动作笨拙。越忙越出错,越是出错,阿娣心里就越慌乱。   “哎,王爷……”还没擦干呢。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应禛远原本是想让自己不去在意的,可“丫鬟”两个字,在他口中反复咀嚼后,苦味更浓,憋着憋着,就憋不住了,他待她这般好,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捧到她面前了。她却还像只白眼狼,逢了他人,张口闭口都是奴婢丫鬟,一点都不念及他对她的好。应禛不知到底以后自己该怎样更待她好,心里燥起来,面上更是冷淡一片,“怎么去了这许久才回来?”   阿娣将拿着汗巾的浸湿拧干后放回原处,手在裙摆处擦了擦,“田夫人领着我在府里转了圈,认认路。”   “那你转了这许久,认得了吗?”   “……”阿娣翕动着唇,嗫嚅。她向来是不识路的。 ☆、第十三章   阿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因为她没有记住府里的路么?她尝试着与四王爷说话,四王爷也不理她,只他紧抿的唇告诉阿娣,他在生气。   直到晚膳,四王爷都没搭理她。   阿娣站在应禛身后看他冰冷的侧脸,心中慌乱,看看桌上热腾腾的山药汤,咬咬唇,伸手取过一只白瓷碗,舀了半碗递过去,“王爷,喝汤。”   应禛瞥她一眼,而后收回视线,继续慢条斯理的嚼着米粒。   阿娣端碗的手失落的缩回去,心神不宁,捧着的瓷碗也忘了放下。等她回过神来,掌心的灼热感已难以忍受,她怕疼的一缩,瓷碗砸在桌上倒下,里面的探汤洒出来,弄脏了应禛的衣袖。   “哎呀!”福顺龇牙喊了声,无奈的瞧了眼阿娣,掏出手帕过去收拾。福顺管理王府这么多年,最难忍受的便是下人笨手笨脚造成的麻烦,一面收拾,嘴里还刻板的念念叨叨:“看看看看,笨手笨脚……”   阿娣被他隔在身后,不得上前,自己掌心也疼得厉害,听到福顺这几句明里暗里的指责,一天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的情绪一下子浮上来,变得波涛汹涌、难以控制。她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想要上前收拾,却又迈不开腿。   田夫人轻手轻脚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埋头苦吃的田大人狠狠捣了一肘子,收回手,面不改色继续端庄大方。田大人放下筷子,幅度极小的偏头,见到动作僵硬的应祥,默默的擦擦嘴,学着夫人的模样,板起面孔,正襟危坐。   “出去站着。”阿娣正在哭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垂着脑袋艰难的往外走,走了两步,却被人攥住了手臂。   应禛不语,只抬眼盯着福顺。福顺左瞧瞧右看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在说他,缩着脑袋夹着尾巴灰头土脸的出去了。   福顺一走,阿娣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头低着,一小会儿面前的一块便湿透了。   她哭的时候总是闷闷的,憋着嘴,不出声,只是默默的哭着,隐忍压抑的让人心疼。应禛整个人都慌了,束手束脚的着急,又不敢随意的碰她。直至听到阿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上气的喘息,应禛再也顾不得其他的,焦急的只想让她止住泪。   “莫哭了……”应禛站在一旁呐呐,“对身体不好……”   阿娣哭得更凶了。   应禛心都被她揪起来了,不知所措的焦急,而后豁出去般将人抱进怀里轻轻的哄,“莫哭了……我错了……”   整桌人陷入了沉默。   纵使这般也没用,阿娣淌着眼泪,一路哭回了院子。   应禛沉默的坐在她身旁静静的看着她哭,给阿娣递了张帕子,想想还不够,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水放到阿娣面前:“喝点水。”   阿娣眼底含着泪花看他,红通通的鼻子一耸一耸的。   应禛紧张的咽口水:“喝杯水补点眼泪。”   “……”阿娣撇嘴,一个抽气没上来,被噎得更难受了。   “我说错了。”见她眼泪掉得更凶,应禛面色发白的收回方才的话,后怕道:“不喝水不喝水,不喝水了……”   哭了这么久,他又在身边柔了神情的劝着,阿娣眼泪慢慢的干了,只剩下鼻子里还鼓鼓囊囊的难受。她展开帕子包住鼻子,继续抽噎,想让鼻子舒服点。   应禛听着阿娣抽噎的声音愈来愈小,喉咙一紧,结结巴巴的开口与她商量,“要不,我去叫盘点心来,你吃饱了有力气再继续哭?”   “……呜呜呜呜……”   点心还是叫来了。阿娣揪着衣角低头闷闷,“为什么要生气?”   应禛眼神一闪,轻咳一声,将盘子往阿娣面前移了移,“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阿娣很肯定,得不到答案,她倔强的坐着,充满了不解:“早上还好好的。”   “……”应禛浑身不自在,只能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阿娣便自问自答,“……是因为我没有记住府里的路吗?”   “不是。”这个理由太冤枉他了,应禛开口否认,“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糊涂了。”   阿娣静静的瞧着他。   分明是不信。   想起今日之事,应禛自己都不愿相信自己会唱那么一出戏,淡漠的神情出了丝丝裂痕,被他极好的掩饰过去,“与你无关。”应禛认真的强调,怕阿娣不相信,顿了顿,“与时间有关。”我知道你还没像我宠爱你一般喜爱我,但是等我们携手白发苍苍,或许那时候,便有了答案。   “你只要记住,我是极其宠爱你的。”应禛郑重,“珍视般的宠爱。”   *********   “阿娣妹妹。”   听这称呼,没见到人,阿娣便知道田夫人来了,不知什么时候,田夫人开始这样叫她。阿娣放下手中绣着的香囊,起身迎出去,“夫人。”   “喊我薇娘便好。”田夫人笑,“过几日便冬至了,我想去庙里拜拜,问你一不一起去呢。”   去庙里?阿娣看看快要绣好的香囊,点点头。“我想一块儿去的。”去求几个平安符。   “好,那我俩就说好了,到时候一块儿去。”   “嗯。”   这晚应禛又是夜归。归来时面色凝重。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应祥,也板着张脸不说话。   阿娣将饭菜摆好,坐到一边静静的绣花。   “妈|的,说什么年成不好,自身难保,都是放|屁!我看就是不想捐钱!”应祥恶狠狠地灌了杯酒,“一个个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的东西!”   应禛瞧着满桌的饭菜没有胃口,“也怨不得他们,宁安侯府不愿捐,又有谁敢带这个头。”   “那怎么办?”应祥手中的筷子也放下了,“难不成还真要我们灰溜溜的回去,让应祀来出这个风头?”   应禛此刻也有些技穷,“他说年成不好,入不敷出,我们便该四处探访百姓,查明淮安今年的实际收成以堵住宁安侯的嘴,借此逼得他不得不捐。只可惜我们对民生知之甚少,根本无从下手。”   “唉……”应祥夹起颗花生米放入嘴中,“那我们明日城里城外的打探下吧,总比什么也不做在这边干等着的好,我们等的起,灾民们等不起。每拖上一天,那边就要多死上几个。都是爹生娘养的……”   “我们打探不出什么来的。”应禛盯着上蹿下跳的灯芯,垂下眼眸,“只怕我们一开口,他们就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一群王八蛋!”   “若是……”应禛执起筷子,“若是陈先生我们身边便好了。”   想起被迫告老还乡的先生,应祥跟着沉默下来,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大笑出声,“四哥,陈先生以前给我们授课的时候,不是说过,他有个老友,才学比他渊博,只是淡泊名利,不愿入朝为官么?”应祥激动的平复呼吸,“那位先生,就是淮安人。”   应禛眼中一亮,“那我们明日,便去寻他。”   像被困在金钟罩里终于撞出了个缺口,阿娣也跟着他们高兴起来,想到应禛方才的话,“为什么,您和十三爷一开口,他们便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因为口音。”应禛眼底划过一丝懊恼,“我和应祥,京腔太重,旁人一听便知我们是打京城来的。”   “哦……”阿娣舔舔唇,“那我可以去问……”阿娣声音低了低,觉得这样有些不大好,却也想尽自己的一番力。“我爹爹的挚友,是在南城开粮铺的……今个田夫人还约我冬至那天去拜佛,我那天还可以在庙里问问旁人……”   阿娣边想边说,偏脸却对上应禛灼灼的目光。   “好。”他说。   阿娣笑起来,“那我明日就去。” ☆、第十四章   这天一早,阿娣便带着喜成出门了。她很久没有回来,回家的路记忆的已有些模糊,还好沿街的店铺并无多大变动,这使她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要找的地方。   米铺。   阿娣望着店门口大大的一个“黎”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主子?”喜成在阿娣耳边小声提醒,“好些人盯着看呢……”   “我们进去吧。”阿娣压下心中慌怯,提高裙摆迈进门槛,捉到一个店小二,酥酥软软的用家乡话说道:“我找你们家掌柜的。”   店小二瞧瞧阿娣的打扮,赔笑脸,“姑娘您是来买米的吧?买米找我们家掌柜的做什么呢?”   “我……”阿娣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四周望了圈,从袖口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过去,“你把这个送到你们当家的手上,他就知道了。”这里是黎最大的店铺,前面是米铺,后面是住宅,这般早,黎叔应当还没出门。   店小二狐疑的看了阿娣一眼,却也机灵,退后一步警惕的将纸攥进手心,换上一副殷勤的面容,“您这要得也太多了些,我们得请示我们家掌柜的,劳烦您随我去后院稍等片刻。”   阿娣鼻尖沁出汗来,微笑着点头,“好。”   除了屋内的布局,其他的摆设,与以前都大不相同了,阿娣坐在椅子上,记忆里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交错在一起,恍惚得不知今朝是何时。   “潜儿,阿娣,是你们吗?”苍老慌张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阿娣定定瞧着门口站着的身影,“黎叔。”话未出口,鼻头一酸,泪便掉下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黎应涛不住的点头,“你回来了,你哥呢?”   阿娣擦擦眼泪,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次来的目的,踌躇片刻,还是咬咬牙,“黎叔,我这次回来,不是探亲的……”   听完阿娣的话,黎应涛陷入沉默,“江南多世家,且多数唯宁安侯府马首是瞻。宁安侯府是良妃娘舅家,而四王爷分属□□,这差事自然难办。淮安城中的大户基本上都被宁安侯府的人暗地里敲打过,米铺更是如此,纵使大家有那份心,也没那份胆啊……”   阿娣只知道宁安侯府不肯筹款,却也没想到宁安侯与八王爷会是如此亲近的关系,那这事,便更不好办了。   “黎叔。”阿娣站起来,“这事我知道为难,您不用发愁,就当我没有来过。”   “不。”黎应涛摆手,面色严肃,“你跟我来。”   阿娣看着案桌上翻开的账簿,“这是……”   “店里的账本。”黎应涛铺开一张宣纸用砚台压好,“我将账簿上的账缩写在纸上,你带回去交给四王爷,看到这些,他心中该清楚了,还能……”黎应涛面色黯淡,“对你高看上几分 ……”   “黎叔!”阿娣认真听他讲的话,听到最后一句,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黎应涛面色沉痛,眼眶也跟着红了,“你爹爹在世的时候,把你捧在掌心里护着,哪舍得你去给人家当妾室?”   “黎叔……”   “他待你好吗?”   阿娣抹抹眼泪,想起前几天的事,嘴角弯弯,“他待我很好。”   拿到了粮铺的账簿,从黎家后门出来,阿娣心里却像有块重石头压着,郁郁不得欢,黎叔说的对,他嘴里说的珍视般的宠爱,能持续多久呢?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终究有一天,旧人要被新人取代,到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主子。”喜成见出阿娣的不对劲,指着不远处一个摊位给阿娣瞧,“你看那边,那个糕好奇怪。”   阿娣循着喜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梅花糕,你想吃吗?”   “梅花糕?”   “嗯。”阿娣点头,走过去买了两个,递给喜成一个,“很好吃的。”   喜成把梅花糕攥在手里看了又看,美滋滋的靠近唇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真香。”   阿娣朝喜成翘了翘唇角,低头拿着梅花糕往前走,突然前面一阵骚乱,街上的人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瞧,而后脚步匆匆的赶过去,围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瞧热闹。   “你这老头,没长眼?见了大爷的马也不让?”马上的人挥着鞭子凶神恶煞。   被撞到的人捂着腿蜷缩着倒在地上,面色疼痛难忍,小声的叫唤着,听到这话,气愤填膺:“闹市本就不该疾马奔驰,你撞到了人,还恶语相向,真真是竖子不足与之谋也!”   “嘿,老东西!”马上人睁大眼睛,抬手又是一鞭子甩过去,居高临下的志得意满,“敢挡小爷的路,这就是下场!”   “喜成!”阿娣看不过去,暗中推推喜成,让他上去救人。喜成是京腔,又在皇宫大内浸淫多年,说话自有威严。阿娣垂下脸,与喜成拉开距离,站到被撞的老人家身边。   “住手!”喜成喝住扬起马鞭的人,“你是哪家的人?闹市行马态度还如此恶劣?”喜成瞧见马匹上的标识,“宁安侯就是这么管教府中下人,让他们肆意妄为狗仗人势的?!”   马上人被人这般指责,脸气得通红,粗重的喘息着,抬手一鞭子甩过去。   喜成躲也不躲,生生挨了那一鞭,捂着伤口冷哼一声,“我倒是要顶着这伤回去让我家王爷瞧瞧,你们宁安侯府的规矩,是不是大上了天?!”   “你你你……”马上人听出喜成的京腔,又听他拉出了背后的靠山,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宁安侯虽对四王爷筹集粮款一事敷衍搪塞,但对四王爷的态度,总是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错来,他现在得罪了四王爷的人,万一四王爷在皇上面前参宁安侯一本,让宁安侯知道了,他这条小命,也别想要了。   想清楚中间的弯弯绕绕,宁安侯府的人拉着马缰,故作镇定的开口,态度依旧高高在上,只喜成瞧见他不停打颤的腿肚子,“满口胡言,这里几两碎银子,拿去看病吧!”说完,丢下碎银,调转马头,一溜烟跑没了。   “哎!”   喜成撸起袖口要上去追,阿娣冲他摇摇头,喜成退回来,和阿娣一块儿将老人扶起,“您老人家没事吧?”   “无事……老人家摆摆手,挪到墙边坐着喘气。“还死不了。”   阿娣撑着他站起来,“我送您去医馆。”   从医馆出来,瞧着周围没有人了,阿娣才与等在附近的喜成回合,瞧着喜成被鞭子撕开的衣衫,阿娣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她让喜成上前阻拦,喜成也不会受伤,“怎么样,受伤了吗?”   喜成不在乎的挥挥手,“没事,奴才穿得厚,就是疼了一下。”   “我们回去上药。”医馆里人多眼杂,不能去里面给喜成上药。   “哎,好咧。”喜成警惕的瞥了眼身后,确定无人尾随,“赶紧回去。”   阿娣回去的时候应禛应祥已经回来了,坐在屋子里一言不发。   “没有见到吗?”阿娣反身关上门,“那位老先生不见你们?”   应禛摇头,“见是见到了,只不过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阿娣双手交握,来回的搓。   “对啊,还是用烧火棍打出来的。”应祥揉着胳膊,嘟嘟囔囔,“也不知道一个老头,哪里来的那么大劲。”   对着应祥委屈哒哒的脸,阿娣有些想笑,却还是憋住,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从袖口里抽出黎叔给她的账单,压着声音告诉他们:“账单。”   应禛接过账单,细细读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应祥迫不及待。   “果然。”应禛将账单递给应祥,“粮草充足。”   细细商量对策后,应祥起身离开,阿娣端着热水进来,却见到应禛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端详着什么。   “爷?”   应禛动作一僵。   “你在看什么?”阿娣走过去,也跟着好奇的盯着梳妆镜瞧。   被发现了,应禛紧张了片刻,也就释然了,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冷淡,面无表情:“我长得很丑吗?”   “丑……?”阿娣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吴先生赶我出来的时候,说我长得吓到他了。”   阿娣:“……”   阿娣不说话,应禛脸上的冷淡深了几分,紧抿双唇,“你是觉得吴先生说的是真的?”   “没有,当然不是真的。”阿娣连连摆手,“怎么会呢?”   “先生只说应祥看上去愚笨,却没说应祥看上去吓人。”应禛冷着脸,继续开口,“为什么?”   阿娣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缄默。   哼!应禛一甩袖口,站起来蹬掉靴子趴进床内,一声不吭。过了许久,只见人忽地坐起来,若有所思,“福顺!”   “爷。”福顺匆匆跑进来听命。   “去告诉十三爷,明日继续。”   “继续什么?”福顺摸不着头脑。   应禛冷哼一声,“继续程门立雪。”   他小孩子般斗气的模样惹得阿娣偷偷弯了眼角,想起今日黎叔说的话,笑容一点点消失,失神片刻,随即释然,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的东西。更何况,她是个妾室,他要给她宠爱,她受着便是,他要收回这份宠爱,她也挨着。不必如此杞人忧天。   毕竟,她还拥有过四王爷的宠爱,总比,什么都没尝过的好。 ☆、第十五章   不知是北边的冷传了过来还是什么,这边也落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飘了满地。雪是夜里下的,不知不觉积成厚厚一层,照得整个黑夜亮若白昼。   应禛起床的时候心中一惊,“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福顺过来伺候。   “外头天怎么那么亮?”应禛不放心,“别误了时辰。”每日卯时三刻,吴先生会出门溜达一圈,这是他们见吴先生的唯一机会。   “时辰还早。”福顺蹲下给应禛整理衣袍下摆,“只是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照得天色亮堂堂的。”   应禛吊着的心这才定下来,他转过身看缩在被窝里抱着被角睡得兀自香甜的阿娣,掖了掖被角:“走吧。”   被里的热度渐渐消失,阿娣从被窝里钻出来,摸摸身旁的位置,还未凉透,她呆坐了会儿,自己爬起来穿戴完毕,开门走了出去。门一开冷风扑面而来。   “主子。”喜成正在院子里扫雪,见她出来了,放下扫把抖抖索索的走过来,搓手顿脚,“奴才怎么觉着这里比京城还冷的呢?”   “这里水汽足,风都跟着水汽透进人衣衫里了。”阿娣开口解释,想到出门的应禛,“王爷今天穿的什么衣裳?”   喜成把今天应禛出门的装束给阿娣说了一遍,知道阿娣的担心,最后还自己下了个结论:“穿得那般多,该是不会冷的。”   阿娣摇摇头,“你去十三爷屋里拿件披风来。”   “咱们给送过去么?”   “嗯。”阿娣进屋找了件斗篷穿上,又给应禛挑了件披在外衫外头的披风,转过头吩咐喜成,“你也多穿些,我想在那边陪王爷等。”   “哎,奴才知道了。”   应禛站在没入脚踝的雪地里恭恭敬敬的低头等待。   “好冷。”应祥哆嗦了一下,抬抬冻得没有知觉的脚,瞧着依旧毫不留情的紧紧闭合着的门,不无抱怨:“都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应禛不动声色的对着应祥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审视了一遭,对比铜镜映出的自己模样,“你不是见过了么?”   “啊?”应祥哆嗦着。   “吴先生还说你面相蠢笨。”说完这句,应禛继续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对着紧闭的木门作揖。   应祥:“……”   远远的,阿娣便见到小院里突兀站着的两个人,“王爷!”   好像是阿娣的声音,应禛眼观鼻鼻观心,甩了甩脑袋,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阿娣的缘故。   “哎,是阿娣的声音。”应祥凑过来,捣捣应禛,“四哥,你听没听到阿娣的声音啊?”应祥担惊受怕的转着眼珠子,“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有阿娣的声音?”应祥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压低了声音与应禛说话:“《聊斋志异》里面说……”   应禛眉头皱起来,身后传来阿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心中一凛,攥紧了拳头。衣角传来拉扯感,应禛眼神凌然,转身一记勾拳出手。   阿娣面如土色,手里捧着的梅花糕滑下来陷进雪地中。   “阿娣!”千钧一发之际,应禛收回拳头,扶住惊吓过度软绵绵要往地下栽的阿娣,一如既往的冷淡中带了丝懊恼:“吓到了么?”   没想到《聊斋志异》这么吓人。应祥缩着脑袋暗暗龇牙。   “怎么过来了,这里冷的很。”应禛包住阿娣冰凉的手,扶着她往马车走去,谁料双腿在雪地里站久了,冻得失了知觉,乏力得走不了路。   阿娣知道冻僵的滋味,蹲下为他揉着小腿活络经脉,视线落到应禛湿透了的鞋面,庆幸道:“我带了皮靴来,刚好可以换上。雪化了之后就成水,雪后冻得很。”   应禛盯着她冻得红彤彤的耳朵,冷淡的面容一片柔和。   阿娣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大门依旧紧闭着。会不会有后门呢?老先生进进出出都通过后门,所以王爷他们,才一直没见到老先生的面?   她舔舔唇,跳下马车,沿着篱笆往后走。喜成紧跟着阿娣,“主子,外边这么冷,您还是坐在马车里等王爷罢?”   阿娣嗅到一丝香味,循着往前走,“我就出来看看,没事的。”   原来是一树梅花,怪不得这么香。那梅树枝干粗壮,看起来遒劲有力,阿娣走到树下,攀过一枝,压下来放在鼻尖细细的闻。   “你个小贼!”屋里窜出个人影,举着拐杖张牙舞爪。   被主人家误解了,阿娣无措的转过脑袋,将欲解释,却见到一副熟悉的面孔,“老先生!”   吴思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阿娣,他还以为是门外的那两小子,“丫头你怎么在这?”他上下打量阿娣的穿着,狐疑:“莫不是跟着门外那两小子过来的?”   阿娣瞥了眼马车的方向,支支吾吾,“我……”   吴思邈了然,“难不成里面有一个是你夫君?”   阿娣赧然,摆摆手,“不是,我是……”   “那就是妾室。”吴思邈得出了结论,见她低垂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跳脚,“你说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跑去做那种人的妾室?啊?……”   阿娣被他说得直不起腰。   听到后面的动静,应禛急急忙忙赶过来,见吴先生围着阿娣破口大骂,阿娣垂着脑袋畏畏缩缩的,以为她被吓哭了,心中一急,也顾不得礼节了,上前拉住阿娣将她拖入身后护着,深深作揖:“学生拙荆不懂礼数,无意冲撞先生,还望先生大人有大量,海涵。”   “我看不懂礼数的人是你!”吴思邈毫不客气,“丫头,你跟我进来。”   “阿娣!”应禛担心。   “没事的。”阿娣冲应禛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拉了拉斗篷,将头顶上的帽子摘下,跟着进了屋。   “吴先生认识阿娣?”应禛问喜成,“什么时候的事?”   喜成诚惶诚恐,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上次主子出门……”   应禛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略略放下点。   屋外开始刮风,一阵一阵的,雪地最上层的一层雪被风高高卷起,又轻飘飘落下,落在外头站着的几个人的头上、脸上,最后化为点点滴滴的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   阿娣扒着窗沿,目光在屋里屋外来回流转,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抬眼见到老先生翘着胡子吹鼻子瞪眼的模样,又将话咽回去。   吴思邈被她来来回回的看,看得手中的茶都喝不下去了,啪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按着额头苦恼,“别看了,也看不出朵花来,反倒看的我头都疼了。”   阿娣期期艾艾地开口:“先生,外面风大,挺冷的……”   吴思邈满不在乎,眼神极为瞧不起:“这就受不得了?”他轻哼一声,“还没到最苦的时候呢!”   阿娣静默。   “反倒是你。”吴思邈捧着茶杯一饮而尽,“你和四王爷,究竟什么关系?”   她和应禛?   阿娣睫毛颤了颤,开口:“就是妾……”   吴思邈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阿娣的话,“我不想听空面上的,你自认为妾,他却向人介绍你为拙荆,你们究竟什么关系?”   “只是……”   “欸!”吴思邈竖起掌心,身子前倾,定定的瞧着阿娣:“我是说,在四王爷心里,你是他什么?抑或是,在你心里,你想要,四王爷,是你的什么?”   老先生的目光,像能洞悉人心。阿娣脚下踉跄,白着脸否认,“阿娣不知。”   “你知。”吴思邈站起来,走到窗边,审视着面上难掩焦急的一人,丰神俊朗,的确极容易令女子倾心,“因为你开始想了。”   “嗯?”阿娣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开始想,如若失宠,该怎么办。你从前,怕是一点都不会想这些问题的。”吴思邈一针见血,“你动心了。”   她动心了吗?阿娣捂着心口,难以接受,“我是妾室,不敢……”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以后就不是了。”吴思邈掀开窗,注视着窗外被风卷起来的雪花,面色深沉,带着孤傲的笑意,“你救过老夫,老夫知恩图报,便将天下,夺来赠予你做嫁妆!”   风声呜咽着,咆哮着,遮盖掉说话人的声音,阿娣只听见老先生的浑厚的声音在屋里盘旋,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腔调。   大门轰然大开。   “进来吧。”   既然储君无德,那他就为天下百姓,另择明君。 ☆、第十七章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好像都是应禛去做。国库不能日日空虚,追缴欠款的事,变落到应禛身上了。   “父皇……”应禛跪在地上,有些为难,欠款最多的便是太子,于公于私,他都没法子冲太子伸手追缴国库欠款。   隆熙帝伸手将应禛扶起,“朕知道这对你来说难得很,只是大乾,需要你这么个人来做这么件事。”   “儿臣……”应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垂下眼睑。   “这世上,多的是贤君明主,少的是愿意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肱骨良臣。”隆熙帝拍拍应禛肩膀,面色沉重,“太子身上很多毛病,仅凭他一人之力,恐难撑起整座江山。只他生性纯良,还算得上是个好孩子……你自幼懂事,沉为人稳重,尊师重教,躬兄友情弟。你同应礽亲近,更该时时以臣子自居,处处提醒他,为人行事,不失储君风范。以后大乾的江山,是要靠你们兄弟几个,一同撑起的。”   应禛沉默,片刻之后,颔首。   “太子府送了请帖来。”阿娣将手中大红烫金的请帖递给应禛,好奇道:“上面写了什么?”   应禛打开请帖看了几眼,丢到一边,“太子府新建的戏台竣工了,请各位臣工十四晚上去太子府听戏。”过几日是中秋节,官员之间的宴请来来往往多得很。   “听戏?”阿娣没听过京里的戏,现下听了,就有些蠢蠢欲动,努力猜测道:“是大家坐在大堂里,听上面先生讲故事的那种么?”阿娣对小时候家乡的戏还有点印象。   “……”应禛想着太子府里听戏的画面,清了清嗓子,“不是那种,那是说书。”   “那什么样子的?”阿娣拿着请帖翻来覆去的看,流露出向往:“我还没看过京里的戏呢?”   应禛不自在的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太子府里的戏,和京里的戏不一样。”   “不一样……”阿娣追根问底,“哪里不一样?”   应禛面色异动,“那种戏,多是女子边唱边跳的。”   阿娣心生向往,“好厉害。”而后,“都有些什么舞?”我也想去看。   “也没什么,就是些羽衣舞、惊鸿舞、剑舞、裸衣舞罢了,没什么可看的。”应禛想早些结束这个话题,没想到一个紧张,喉头不受控制的滚,便把最不应该说的内容说出来了。   “裸衣舞?”阿娣抓到个新奇的词,兴致勃勃地抓壮丁,“裸衣舞是什么?”她盯着应禛瞧,瞧着瞧着,瞧出不对劲来,“你往后躲什么?”阿娣嘴唇一抿,心里升腾出微妙的感觉来,直觉这肯定不是正经的东西,更是紧追不舍。   应禛拗不过她,只能开口简略的解释:“就是一边跳,一边脱衣裳。”   阿娣从他腿上滑下来,坐到一边坐好,板着脸一言不发。   应禛低声解释,“我没看过这种戏。”   阿娣轻轻哼了一声,“那你怎么知道这舞是那样跳的?像我不知道,我就听都没听过呢。”   应禛含糊道:“我只瞧见了一点大腿……”   “只?”阿娣坐得越发端正,“你还想瞧哪里?”   应禛默了默,“我哪里也不想瞧,都是没有办法,才瞥见了些。”   “没有办法?”阿娣嘴巴微动,愤愤道:“是他们掰着你的脸让你瞧的么?”想到那些女人冲应禛抛媚眼的画面,她就恨不得冲出去,将人从那些蜘蛛精手里抢回来,牢牢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不早了,睡吧?”应禛转移话题,“天都黑了。”   阿娣鼓着脸纹丝不动,“你睡去罢!”   应禛不敢走了,弯腰轻轻的哄她:“我就看了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   “哼!”阿娣挥挥拳头,甩头进了里屋,一板一眼的褪下衣裳,钻进被窝,背过身面对墙壁:“我要睡觉了。”   她鼓着脸像只河豚刺起来,应禛弯了弯嘴角,轻咳一声,将嘴角的笑意抿去,拾起胡乱丢弃在地上的衣衫挂到衣架上放好,条理清晰的解下自己的衣衫挂好,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钻进去,“阿娣?”   背对他睡着的小女人在被窝里艰难的转身,然后转过来面对着他,愤怒的挥着拳头,“我也会脱衣服的!我也会!”   咕嘟。   手边就是温热绵软的香肉,应禛喉头不停的滚动,伸出手一点点探出去,鼻间热烫烫的发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似的。   啪。   是手被打开的清脆声。   阿娣拖拖被子,余怒难消,“看你的裸衣舞去吧!”   *********   追缴国库欠款的事进行的很慢,太子不率先以身作则,其余臣工更不会强出头,没钱的是真没钱,有钱的是装没钱。日子一天天过去,应禛每日上职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太子爷。”应禛推门进屋,“臣弟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太子不耐烦的在纸上写写画画,烦躁的挥挥手,头也不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了,你回去做事吧。”   应禛压下心中的火意,拱了拱手,“大哥,你既知道我的来意,就不该再继续敷衍搪塞。国库空虚不是小事,你作为一国储君,更应以身作则……”   话未说完,应礽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你以为我不想还?”他瞪了应禛一眼,闷头走到一旁凳子上坐下,“要是有钱,我能不还?”   “没钱?”应禛眉头紧皱,只觉得荒唐:“没银子你兴造戏台,大肆宴请臣工?”   “戏台是早就建了,臣工们是不得不请。”太子破罐子破摔,“太子府里空空如也,你要我怎么还?”   应禛胸膛起起伏伏,不敢苟同,“既是无钱,戏园子便不该建,大臣们便不该请!”   “你以为我是你?出身低贱、地位低下,什么都争不过,自然无有这些额外花费!”   应禛捏紧拳头。应礽自知失言论,低头假模假样咳嗽一声,“为兄失言。”   应禛没有应答。   见应禛冷着脸不发一言,太子心中慌了,扶着应禛的肩膀好言好语,“现在是真没银子还……中秋过后,中秋过后,为兄一定双手奉上!”   应禛看着他竖起发誓的手指,目光沉沉。   应礽被他幽幽的视线看得心底发凉,缩回手,干笑着保证:“决不食言!”   “望太子爷记住今日说的话。”应禛扭头离开,“后日府中宴请,臣弟府中有事,无空也无脸面登门吃宴。”   “今日不去了吗?”阿娣吃着碗里剥好的石榴籽,“去看那什么裸衣舞?”   “不去了。”应禛将最后一颗石榴籽放进碗中,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我不想看那些。”   阿娣斜了应禛一眼,一本正经:“那些不正经的东西,还是少看的好。”   应禛瞧着她比以往活络太多的神情,弯弯嘴角,“嗯,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我都不看。”   “嗯……”阿娣满意的点头,“明日就是十五了呢。”   “明日十五,我要进宫吃宴席。”应禛拉着她往庭院走,“你回家陪你哥哥吃团圆饭。”   “可以吗?”阿娣惊喜的抬眼,“我可以回去陪哥哥?”   应禛揉揉她细软的发,“我不能带你进宫……”   “没关系。”阿娣拿下应禛放在她头顶的手,包在自己小小的掌心,“你待我很好。”所以我不在乎。   应禛听出她话里话,温柔了眉梢,将人拖进怀里,看着波光潋滟的湖水,突然生出个想法来,“跟我来。”   “嗯?”阿娣还来不及反问,人已经在街上了。   节日里的街道总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阿娣在繁华的街道里左看看右瞧瞧,最终停在一个捏泥人的摊点前,迈不开脚了。   应禛不明白她的意思,帮她挡掉周围挤过来的人:“阿娣,别乱跑。”   “我想要个这个。”阿娣回头晶晶亮的看他,“这个泥人。”   应禛挤过来,陪她一起蹲在摊边等,“要个什么样子的?”   “唔……”阿娣认真的思考,“身材像你,脸像你,眉毛像你,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嘴巴也像你……”阿娣伸出手比划。   摊主笑,“都像他,不久是他么?”   “不是……”阿娣语无伦次,转头看应禛,“不是捏你,是捏另一个人……”阿娣尽量让自己表达准确,“一个娃娃,长大了,就长得和你一样。”   她想要捏一个他们的孩子呢……   应禛心里想,而后,心化成一滩温水,“捏一个像我又像她的泥人。”话毕,又提出具体要求,“眼睛像她。”   “哎。”摊主应了句,笑呵呵的打趣,“泥人都是假的,生一个真娃娃,多好玩?”   生孩子?阿娣身体僵硬了下,嘴角的笑意凝住。想要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是什么原因呢?阿娣现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将应禛当作自己的依靠,却已经,陷这么深了吗?   “阿娣。”应禛捏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没事。”阿娣摇摇头,盯着摊主灵巧的手指出神,如果真的生一个孩子,可能,也挺好的……   “您知道哪儿有卖石榴树的么?”应禛没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开口问摊主,“我想买一棵回去。”   “要石榴树?”摊主哈哈大笑,“我家里有得卖,只今天没带出来,要明天晚上,才能带出来卖的嘞。”   得来全不费功夫,应禛笑笑,“那您明天给我留几棵,我让人来取。”   “行的。”摊主将最后一点泥沾上去,抬抬下巴指了指神游的阿娣,“是想要孩子了罢?”   应禛摆手,“她还小,再等几年,先种些石榴长起来给她解解馋。”   阿娣一手捏着泥人,一手被应禛握着,慢悠悠的往府里走:“京城里好热闹。”   “嗯?”应禛转眼瞧她。   “哥哥怕我走丢了,没让我出来玩过。”   “……阿娣,”应禛瞧着已经很圆的月亮,亲了亲她眨巴眨巴的眼睛:“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中秋节。”   这个最好的中秋节还是没能过好,回府不久,应禛便被急召进宫。   太子卖官,被人揭发。 ☆、第十八章   阿娣睡得正酣,被子被人小小的掀开,冷风灌进来,又很快盖上。阿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天亮了吗?”   应禛回头看她,“还早,睡吧。”   “你去哪里?”阿娣拥着被子挪到床沿,“不是说,过年过节不早朝的吗?”   “宫中有急事,我要进宫一趟。”应禛揉揉她乱糟糟的发,“睡吧,不用等我。”   “我……”   外面传来福顺试探的声音,应禛等不及听完阿娣的话,拍拍阿娣的脑袋,匆匆走出去,“宫里情况怎么样?”   事情好像很急。阿娣瞧着两人脚下带风的模样,睡意全消,“喜成。”   “主子。”喜成从屋外走进来,“离天亮还早,您再睡会儿吧。”   “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阿娣猜着,“很急么?”   喜成嘴角掀了掀,不知该不该与阿娣说这些事,为难的支吾:“也不能说是宫里……”   是宫里,又不是宫里……   阿娣默默的躺下,将被子拉好,“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哎。”喜成应了声。   “把灯灭了。”   扑哧一声,烛火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阿娣在这片黑暗里睁着眼睛,太子又惹了什么麻烦?   *********   “朕把整个大乾交代给你,你就是这么维护祖上的基业的?!”隆熙帝老泪纵横,“你呢,卖官贿官,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置天下大局于不顾,你这样,让朕如何放心的把大乾的整座江山托付于你?啊?!”   一番话说得跪着的各位皇子面色各异。   太子心中大惊,顿时痛哭流涕,跪在隆熙帝眼前,“父皇,儿臣知错了……”   应禛跪着,气息不稳,为了几万两银子,太子不惜以官位为诱。想起中秋前发生的事,应禛眉头皱得更紧,心中悔意翻滚,如果不是他逼得太急,追得太紧,太子不会铤而走险私下贩官的罢。   人老了,便极渴望孝子贤孙阖家欢乐的天伦。隆熙帝无力的坐上龙椅,伸手撑住痛裂的额头,颓然:“罢了罢了,都下去吧。”   “父皇。”八皇子跪到殿前,“您保重龙体啊。”   隆熙帝抬抬眼皮子,在各位皇子身上转了一圈,知晓他们心中的不服气,轻轻摇摇头,疲倦至极:“太子暂停一切职务,闭门思过,户部之事,交予应禛应祥两人协同办理。”   又是一场闹剧结束。   “唉……”应祥闷头闷脑的打不起精神,“好好一个中秋,给过成什么样子……”   应禛抿唇,“是我逼得太紧了。”   “什么?”应祥不理解,“这和我们什么关系?”   应禛心内堵得慌,“国库欠款一事……”   应祥明白过来,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涨红着脸像只初生的小牛犊:“这事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要是真想还钱,就不会建那什么戏园子,也不会在前日大肆宴请众多臣工。他卖官贩官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能说他自己贪得无厌,挥霍无度。”   “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应禛眼睛眯起,“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应祥被磨得失了脾气,无奈道:“只有你和父皇,觉得太子是个好的。”   应禛垂下眼眸,还未来得及深思,遥遥的便见太子气冲冲的向着这边走来,应禛拉住应祥的手,止住他滔滔不绝的话头,“太子爷。”   太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应祥偏过脸,不想多说些什么。   “卖官贿官一事……”应禛掂量着开口,他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如他人口中所说,一早便开始,与追缴欠款无关。   他一开口,太子便像爆炸了一般,“嘿,你还敢说?”太子双目瞪圆,气势汹汹,“要不是为了还你欠款,我能做这事?”他抱怨的低了声调嘟嘟囔囔,“还被老八他们捅到父皇面前,丢尽脸面……”   事情被捅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天下苍生,不是大乾江山,不是祖祖辈辈辛苦打下的基业,而是自己的脸面!   应禛闭上眼,额头青筋爆出,攥紧拳头克制。   也罢,如若心怀天下,一开始便不会做这样卖百姓换私利的事!   应禛睁开眼,“是臣弟做事欠妥。”应祥的拳头捏在袖口里被应禛挡住,语气平静:“臣弟们先行告退。”   “四哥,你拦我做什么?”应祥活动手腕,举着拳头余怒难消:“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你逾距了。”   “四哥!”应祥咽不下这口气,“你看看他那样,像个太子么?不说其他的,就说今天这事,弃天下百姓于不顾,中饱私囊,事情暴|露后,还将责任推到你头上,这是一个上位者该做的事?!”   应禛负手而立,半晌,“这事你从哪里知道的?”   应祥眼神飘了飘,“上次老八他们说话,我偷听到的。”   “能找到买官的名单吗?”应禛捏着袖口,“一个不差的找出来。”   “能。”应祥来精神了,跃跃欲试的凑近应禛身边,“我派手底下人去找。”应祥瞧了瞧周围的环境,神神秘秘的出谋划策:“四哥,你想怎么做?老八那里也有一份,我派人搞出来,这样,那份名单,就你一人有了……”   “你在想什么?”应禛眉头一皱,“这事既然给我们知道了,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那些官员,得不留痕迹的铲除,一个不留。”   应祥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四哥……”   应禛无奈,“应祀怎么做,做什么,和我们无关。太子仍旧在位,我们能做的,就是匡扶他步入正统。”   “……”应祥梗着脖子涨红脸,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笑呵呵的追上去,“如果太子不在位了呢?四哥你怎么坐?”   “太子怎么可能不在位?”应禛盯着应祥,“废太子不是件小事,为了家国稳定,都不该轻易废除太子。”   “我就随便问问,如果呢?”应祥吊儿郎当,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直视应禛,“如果呢?”   应禛偏过脸,“那便择贤良上位。”   “哦,这样啊……”   应禛瞧着应祥显得满不在乎的侧脸,心重了几分。   太子的声誉越来越差,朝中表明立场的大臣,多半倾向于应祀,□□无贤臣可用,政|绩一落千丈,减价成为如今独木难支的局面。   应禛瞧着不远处天空翻滚着,咆哮着,朝他们头顶压来的乌云,心思沉沉。   *********   “就这样吗?然后呢?”阿娣扯开书翻看,“没有啦?”   “没有了。”应禛听着外面雷雨声,看着床上呼呼翻着书页的阿娣,内心平静,“就这样,他就当上皇帝了。”   阿娣一点不相信他,扯着书本给他看,“书上写了这么多呢。”幼时家中生变,阿娣一直没接受过严格的学习,只宋潜教了些皮毛,读起文章来颇有些费劲,应禛便每晚念些史记故事给她听。   “书上写了好多,但总的就是这个意思。”应禛将书拿过来放到一边,将阿娣压进被里牢牢盖住,“夜深了,睡吧。”她一听上故事便停不下了,缠着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讲。   阿娣还想着刚才的故事,有些意犹未尽,疑惑转向应禛,“以前当皇帝那么容易吗?只要披上一件明黄色的衣裳就可以了?”   “不是。”应禛不知该如何解释,细细一想,突然也觉得她说得对起来,“他当上皇帝,不止是件明黄色的衣裳,还有兵权,这才是他自立为王的底气。”   阿娣咬着手想了想,“其实也不全是这样……”   “嗯?”应禛笑起来,“那还有什么?”   “他应该也是个好皇帝吧?”阿娣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不是个好皇帝,也不会有人给他穿那件衣裳了。”怕应禛不信,阿娣说出自己的推断,“你那时候说了,拥有兵权的人有好几个,但最后当皇帝的,却是他,这不就说明,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么?”   应禛捏捏阿娣鼻子,故意叫板:“他起兵谋反,上位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怎能算是个好皇帝?”   嗯?阿娣抬头看应禛,犹犹豫豫:“但是他让百姓过得很好啊,这不能说明他是个好皇帝么?”   应禛捏着被角的手指收紧,喃喃自语:“这就说明他是个好皇帝吗?”   “嗯。”阿娣肯定的点点头,“我爹爹和我说过,能让百姓有冤可伸,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有钱可买,生活富足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否则呢?”应禛哑着声音,“如果一个当皇帝的,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生活富足呢?”   阿娣打了个哈欠,窝进他怀里,脸在应禛胸口蹭了蹭,“那就不是个好皇帝,也不应该当皇帝。”她真的很困了。阿娣强忍着困意,抬起脸在应禛下巴上舔了舔,“我好困……”   “睡吧。”应禛拍拍她,轻哄。   “唔……”阿娣头歪过去,陷入沉睡。   应禛身心沉在无边的黑暗中,突然的抓到一丝亮光,只是这亮光一瞬即逝,他盯着怀中甜睡的阿娣,无声的喃喃。   “如果不能让百姓过得好,就不配当皇帝么?” ☆、第十九章   太子卖官的事最后还是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隆熙帝查办了几个贿买官员,为太子遮掩真相,并将秋猎一事交由太子全权处理,意在为太子重新建立声誉。   明日便要启程去围场,应禛早早从户部下职归来,阿娣帮他理着行李,“要待多久?听说那里很冷的……”阿娣自言自语,一件一件的往包袱里塞衣裳。“多带些厚衣服……”   应禛瞧着她在屋里转来转去,“不用带太多,十天左右就回来了。”   “十天?”阿娣沉吟,“那不是特别久,再带几件薄衣裳。”   “……”应禛抚额,“让福顺喜成他们收拾吧,你过来坐。”   阿娣坚定的拒绝,“我要自己来。”说完看看一旁干站着的福顺喜成,“你们下去吧,我自己可以。”   喜成觑着应禛的脸色,小心翼翼:“主子,我们来吧,明日就要启程了,您这还有好多没收拾呢……”   阿娣瞧瞧四周堆成一堆的衣裳,思考片刻,“不要了,我可以的,你们去准备吃的东西吧,我这里一会儿就好了。”阿娣盘腿坐在地上,认真的叠衣裳,嘴里还催促他们,“快去吧,我就要弄好了。”   “这……”福顺欲言又止的将目光投向应禛,左右为难。   “你们下去准备别的吧。”应禛发话,随手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盘腿坐在阿娣身边,看她絮絮叨叨的收拾行李:“这些都要带着?”他随手拎起一件石榴红的素纱外衫,两三下将衣裳折好,“放哪里?”   阿娣忙里偷闲扭头看他,“这个不带着。”她爬过来从应禛手里接过这件衣裳,爱惜的放进衣箱中,“这件不带着。”   好吧。应禛拿过身边又一件,放在腿上边叠边问:“这件呢?带着吧?”他记得这件桃花粉的斗篷是阿娣最喜欢的一件,天冷的时候日日都要穿的。   “不带不带。”阿娣使劲摇头,从他手里把斗篷接过来爱惜的摸了摸,放入衣箱,“这件不带。”   “不带这件,那带哪件?”应禛站起来,望了望衣箱放置好好的衣衫,都是她很喜欢的,“这些都不带么?”   “嗯。”阿娣忙得头也不抬,灵活的将包袱打了结,满意的点点头:“弄好了。”   应禛走过来,“都带了那几件衣裳?”他伸手将那一个小小的包袱结解开,“我看看。”   “欸……”阿娣还没反应过来,包袱已经打开,里面的东西尽被应禛收入眼底,她不好意思的摸摸脸,嘟囔着将包袱搬到自己面前,认真的打结,“这是我的行李,你的是那个。”她指指旁边另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你打开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   那几件颜色老气式样陈旧的衣裳?   应禛头疼的走到衣箱前将里面的衣衫一件件取出,放到桌上,“不要那些,带这些去。”他是不是给她讲了太多宫里的事,让她觉得皇家高深莫测,连件衣衫穿得都要谨小慎微?   “哎。”阿娣扑过来,止住他收拾行李的动作,“不行,我只能穿这几件。”   “那几件不好看。”应禛偏过身手上动作不停,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眯起眼看阿娣:“为什么只能穿这几件?”   阿娣不自然的收回手背到身后,“没什么。”她抱起被应禛嫌弃的几件衣服,执着的将其放入包袱中,“这几件都要带着。”   应禛收拾行李的动作顿下来,“谁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阿娣鼓着脸走到一旁,假装自己很忙,“我就是觉得那几件衣服穿起来很像正经人家的大夫人……”   “喜成。”问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应禛换了目标,“你来说。”   喜成一直在屋门口候着,听到传唤,心知不好,忙走进来,瞅瞅阿娣暗示意味明显的脸色,左右为难,“这……”   “说。”应禛点点下巴,“怎么回事?”   喜成低下脑袋,“王妃递了张单子过来,上面都是王妃去猎场穿的衣裳,让主子收拾别的衣衫,免得撞色。”   就知道。应禛抿唇,“单子呢?”   “……”喜成瞥着阿娣。   应禛走过去,从阿娣袖袋里摸出张纸,抖开看了眼,“她这是要搬家?”   “不是。”阿娣小小声,“王妃最近身体不适,说是偶感风寒,猎场风大,要多穿些。”   应禛指尖摩挲着写满各种色彩的柔软纸张,“既然这样,就留在王府好好休息,别去凑什么猎场的热闹。”他把纸放到桌上,“去传话。”   “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好结果,喜成喜笑颜开,“奴才这就去。”   “哎……”   应禛将还懵懵的阿娣扯过来,“收拾吧,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阿娣瞧着桌上一堆衣服,舔舔唇,率先将那几件被嫌弃的衣裳放入包袱:“这个……”   应禛难以理解,“怎么还带这些?”   阿娣斜了他一眼,“我娘以前就穿这些,我觉得穿这些,像个正经人家的大夫人。”   “……”应禛无奈,“那也得带几件别的吧?光穿这些?”   “唔……”阿娣恍然大悟,“多带点穿在里面的,外面的不能换,得天天换里面的衣衫……”   应禛:“……”哑口无言。他早该想到的,她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古灵精怪。   另一边的院子里,四王妃恨得掌心掐出了血。   莹莹儿盯着喜成快要跳起来的步子,“王妃。”   “算了,由他去吧。”四王妃松开手,姿态大方的迈进院子,“只一次秋猎,不去便不去了。”不过,也只此一次。   “王妃?!”莹莹儿有些震惊。   “……回屋吧。”四王妃施施然转身回屋,眼睛狠毒的眯起,今日之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来日方长。   *********   猎场风果然很大,阿娣呆在帐篷里,都能听到外面呼啦啦的风声,帐篷绷得紧紧的,像是下一秒,便会被强劲的风连根掀起。   应禛掀开帐篷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阵强风,刮得阿娣睁不开眼。   “这里风好大。”阿娣挡住眼,“外面是不是很冷。”   应禛将帘子掩上,“只是风大些。”   “今日打猎,打到什么了吗?”今日隆熙帝率领众多臣工进山打猎,应禛也跟着去了。   “打到些兔子。”应禛拿下挂在一旁桃花粉斗篷,仔仔细细给阿娣穿上,“还有些山鸡之类的。”   阿娣乖乖的让他给自己披斗篷,“没有打到老虎豹子之类的吗?”语气很是遗憾。   应禛失笑,将人拉起来带着往帐篷外走:“猎场都不会有这些,不过围场里倒是有圈养的,想去看?”   阿娣小鸡啄米的点头,而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现在就去看吗?”天哪,她要见到真的老虎了!   “先看别的。”应禛拉着她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看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应禛挡掉周围的荆棘,将阿娣拎到一个山丘上,带着她小心翼翼的往下面蹭。   阿娣盯着面前的被大草叶掩住的洞口,紧张的吞口水:“是什么?”   应禛眼里闪着光,轻轻掀开树叶,“自己看。”   阿娣心惊胆战的凑近一只眼睛。   “啊!”阿娣惊喜的捂住嘴巴,双眼弯成月牙:“小猫!”里面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猫,正陷在酣睡中,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它呼噜噜的鼾声一起一伏,明明应该是很精明的动作,此刻却显出憨然的姿态来。   “嗯。”应禛站稳脚跟,眼神专注,动作轻柔的将雪猫抱进怀里,“我们带回去养好不好?”   阿娣紧闭嘴巴,小鸡啄米的点头,难掩激动的从应禛怀里接过小猫,在它小脑袋上亲了亲,小小声的问:“它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应禛眼底一片温柔,“你的小猫,你来起名字。”   阿娣怜惜的摸摸小猫脑袋,思考着,片刻之后,郑重道:“就叫黑蛋吧。黑蛋。”   应禛:“……”   回去的路上,阿娣快乐的要飞起来,深林里的路不好走,应禛只能摁住阿娣的手,牵着她慢慢往下滑。   对面传来谈笑的声音,阿娣心中一凛,放下抬得高高的脚步,紧紧抱好小猫,低下头规规矩矩的走路。   应禛瞧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暗自发笑,瞧见迎面走来的一行人,眉头皱了皱,“应祥。”   “哎,四哥。”应祥脸上闪过一丝猝不及防,而后迅速换上嘻嘻哈哈的笑,“你们怎么也在山里?”   应禛没有回答他,直觉不对劲:“你上山做什么?”应祥身边的一众官员都是能文善墨的文官,应祥痴迷武学,平日里极少与文官交好。今日怎么回事,一来来这许多个文官。   应祥指指周围,“说山里有灵芝,我们几个闲着无事,便来寻寻,想着能不能找到几个,献给父皇。”   “灵芝?”阿娣睁大眼,“这山里有灵芝?”   应祥硬着头皮,“有啊,多得很。”   阿娣扯了扯应禛袖口,一双眼巴巴的瞧着他。   “我们和你们一块儿。”应禛转身与应祥并排走,“也去瞧瞧灵芝。”   应祥眼底划过一丝焦急的阴暗,而后换上笑,“好,一块儿去。”这件事,他本想悄无声息的替四哥完成,没想到还是将四哥拉下了水。也罢,就让四哥仔细瞧瞧,他满腔热忱错付的太子,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第二十章   密林丛生,阿娣走得格外艰难,她好几次想停下脚步歇歇,应禛却紧紧掐住她的手腕,拖着她跟在应祥身后,半步不离。   “我……”阿娣脚疼得厉害,抬头想让应禛慢些,却见到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再往前看应祥,平日里玩笑不恭的人,此刻也抿唇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像是灌了一种说不明的力量。阿娣闭上嘴,咬牙跟上他们的步伐。   又有什么事么?   阿娣心中猜测着,耳边是叶子刷刷划过的声音,愈走愈快后,那声音便有些变味,像是参杂了男女难耐的呻|吟一般,随着风在空荡的山里回转。阿娣觉着自己这一猜测很不干净,脸自顾自的红起来。   可那声音越来越大,阿娣想起应禛给她讲得那些志怪的故事,心中毛毛的,抱住怀里的雪猫,往应禛身边靠了靠,“应禛……”   “嗯?”应禛也听到那样的声音了,攥紧阿娣的手握了握,“别怕。”   “嗯。”怀里雪猫动了动,阿娣将它用斗篷包住,继续跟着应祥往山里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种声音,与他当初在梅府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阿娣心中一惊,拉住应禛的手,“不要去,那里是……”   话说出口已经迟了。   前面的一众官员,唰一下拉开前方挡住道路的大片叶子,小山谷里的景色落入眼帘,一览无余。   “啊!”是女子的尖叫声。   阿娣呆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纠缠在一起的两具白花花的胴体,那女人她不认识,但是趴在女人身上的那个男人……   “太子爷?!”   “华贵人?!”   周遭乱成一团,怀里的雪猫被惊醒,细细的“喵呜”一声,跳出阿娣的怀抱,阿娣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它顺着茂密的树叶,三下两下蹿没了。   一众痛心疾首的文官,分属不同阵营,忠心耿耿的老臣、八王爷门客、还夹杂着几个皇亲国戚,这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压下去。   阿娣跟着应禛心情沉重的往山下走,“应禛……”   应禛停下脚步,注意到阿娣空荡荡的怀抱:“猫没了?”   “嗯。”阿娣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自己倒是不自在起来,“刚才跑掉了。”   应禛笑笑,“回去我让福顺重新找一只来。”   “好……”阿娣点头,踌躇半刻,朝前看去,已经能隐隐约约见到居住地的帐篷顶了,扑进他怀里,“别难过了……”   应禛摸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半晌,才哑着声开口:“我不难过,只是很失望。”   这样龌龊的事,被朝中大臣瞧见,再上禀隆熙帝,带来的风暴,难以估量。与太子苟合的华贵人,当即被废除名分,隆熙帝顾念旧情,只将其打入冷宫严加看守。而对待太子,隆熙帝更下不了手。   太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在寒天冻地里吹着寒风一般,连句完整的话都发不出。   隆熙帝偏过脸,浑身颤抖:“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十六字一出,朝野震惊,太子面如土色,眼睛发直,好似下一秒便要癫狂。   “不堪家国重任,现如今,废除其储君之位,他日,另择良者,取而代之。”   应禛沉默着往回走,旁边是跟了一路的应祥。   “四哥……”应祥呐呐。   “是不是你?”应禛开口与他说了第一句话。   应祥捏紧拳头,“就算今天不是我,明天也会是其他人。”应祥咽不下这口气,“四哥,你知不知道,那个华贵人已经怀孕了?”   应禛皱紧眉头,心中打颤:“她……”   “真到那时候,孩子生下来,我们怎么待他?”应祥撇过脸,“是照弟弟的态度待他,还是用侄子的眼光,去看他?”   话以至此,应祥也不准备藏着掖着了,他不愿再为这样的人卖命,“四哥,你知道山西陕西那儿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么?”应祥痛心疾首,“能出卖百姓换取私利。”   “四哥,他根本不配当皇帝。”   应禛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皮般的微白,才带着满身寒气朝帐篷走去。   “能让百姓有冤可伸,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有钱可买,生活富足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是不是,都是,助纣为虐?   入眼是帐篷七彩的内衬,应禛强撑着坐起来,环视四周,还好,是熟悉的。他喘了几口,沙哑出声:“阿娣……”   帐篷外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而后一个雀跃的小女人出现在他眼前。   “终于醒了!”阿娣坐到应禛身边,执起放在一旁的茶壶,倒了杯书递过去,半是抱怨的嘟囔:“你吓到我了。”   应禛润了润紧绷的唇瓣,宽慰的笑笑安抚她:“我错了。”   “唔……”阿娣接过他手里空掉的茶杯,认真的又倒了杯水递过去:“那我原谅你了。”   “我睡了几天?”应禛伸过手掐了掐阿娣脸颊,清瘦了很多,想必这几天她过得也是胆战心惊。朝廷一片动荡,他又病倒在床不能将她护入身后,她一个人,呆在这满是阴谋算计的朝野之间,肯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阿娣伸出手算了算,“一天半。”她刚想再给应禛倒杯水,帐帘下摆抖动着,钻进来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阿娣笑眯眯,跑过去将雪白的一团抱进怀里,献宝似的抱给应禛瞧,“你看,它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应禛摸摸它的小脑袋,见雪猫困倦的吐着嫩嫩的小舌头,忍不住在它舌尖上点了两下,抬起眼来看阿娣,“它自己跑回来的?”   “……不是。”阿娣将雪猫抱回来,看看他,“我自己去找的。”   应禛面色一凌,眉头皱起,“什么时候?”   阿娣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去找的,支支吾吾,抱紧她的小猫咪,“就你昏睡的时候……”   “嗯?”应禛挑眉。   阿娣老实了,“昨天晚上。”她盯着应禛皱成一团的眉间,急忙补充道:“有灯的,喜成他帮我提着灯,我自己也提了一盏!”   “他就不该让你去。”应禛不轻易放过任何一次说教的机会:“山路湿滑,夜里又黑,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阿娣撇嘴,声音低落:“这是你送我的,我想把它找回来……”   这次换应禛沉默了。他抬起手,有些想笑,心里又有些发堵,半晌,揉着阿娣细软的发轻声开口:“你是上天送我的,什么都比不上你宝贵。”   “……”阿娣抠着榻上铺着的毛毡,闷闷道:“你不在的这两天,我很害怕。”她瞧着应禛紧抿的唇,“外面乱成一团,你又昏睡不醒,福顺每日都要告诫我不要出去乱跑……我只能一个人呆着……”她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抬眼看他,眼睛晶晶亮,“所以你以后,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应禛沉默良久,“好。”   阿娣露出笑脸,给他讲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   “太子和华贵人的事,好多人都知道了,我昨天出去煎药,听到烧火的丫鬟们都在说……”阿娣脱掉鞋子上塌往应禛怀里缩,“可是福顺和我说,皇上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了呀……阿娣很奇怪,“怎么还弄得人尽皆知呢?”   应禛不想与她说宫里的弯弯绕绕,轻描淡写的解释:“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   “哦。”阿娣歪头想了想,突然想到应祥,“是十三爷让你生病的吗?”她吸吸鼻子,把脚搭在应禛温热的肚皮上,“十三爷天天来看你,很是愧疚的样子。”   应禛面色冷淡,“差不多。”   “所以我把他轰出去了。”阿娣扬起脸,警觉的回忆:“他每次来都不怀好意的抓住你的手不放……”   “……”应禛哑然失笑,“下次不要让他捉我的手。”   “嗯。”阿娣一本正经的点头,见他笑了,才小心翼翼的抛出一个话题,“太子倒了,你要怎么办呢?”   应禛听出了里面的试探。   太子倒了,你要另起炉灶吗? ☆、第二十一章   “是应祥说的?”应禛嘴角的笑淡下,一双洞察人心的眸子直视阿娣。   阿娣被他看得心虚,躲开他的视线,“没……说了一点点。”   “他怎么说?”应禛很好奇应祥策动阿娣时说的话,他那样嘴拙的人,能说出什么花来?   阿娣抬起脸,“十三爷说,你会是个好皇帝。”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许久,应禛才找回自己紧绷的声音,“他这么说?”   “嗯。”阿娣认真的点头,“十三爷说,太子被废,乃是自己淫|乱成性,与旁人无关。诸葛孔明转世,也救不起乐不思蜀的阿斗。这不是你们造成的,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太子既废,贤良者,自然可以上位。”后面一句,她说得小小声。   应禛偏过脸,“你信他?”   阿娣摇头,“不信。”   应禛嘴角动了动,内心塞满不清不楚的情绪,笑,不想笑,难过,又不想。   “但是我信你。”阿娣凑过去,脸对脸地蹭了他几下,认真的说道:“我信你。”   像春天提前来临,冰冻的心被一点点化开,融成一滩甜丝丝的水。应禛瞧着阿娣,微微笑起来,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她无所保留的信任啊。   “应祥很小的时候,母妃就病逝了。我一个人,拉扯着少不更事的应祥,在皇宫大内生存。”应禛回忆着从前,“直到有一天,皇后娘娘来看我们,给我们送了许多东西,我和应祥在宫里的日子,才算好过起来。”应禛拥着阿娣,“不论皇后娘娘那时心中抱了怎样的目的,我都很感激她。”   “所以,”阿娣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你不遗余力的帮助太子坐稳这个位子?”   应禛下巴顶在阿娣头顶,阿娣能感觉到头顶一下一下的微动,她犹豫了片刻,“那现在呢,太子被废了,你要怎么办?”   “我答应皇后娘娘,要好生辅佐太子,做他的肱骨之臣,为他匡扶社稷。”应禛似乎还陷在过往的回忆里答非所问。   “话是这么说没错。”阿娣小声,语气里不无担心:“但是现在,太子已经被废了,你该怎么办……”   “太子不会被废。”应禛笃定,“手把手培育了二十几年的太子,父皇舍不得的。”   阿娣难以理解,“那皇上为什么还要废掉太子呢?”   “因为防民之口,犹如防川。”应禛拍拍她,让她安心,“这么多官员瞧见了,父皇心底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可能继续纵容太子胡作非为了。”   “这样说,太子以后,还是会被复立的。”阿娣听懂了,“只是,要多久呢?时间拖得越晚,复位之后,太子的处境就会越艰难。”太子被废,中宫之位空缺,皇子们个个心怀野心,虎视眈眈。太子复位时间晚上一天,皇子们的势力便大过一天,到时候,就算太子复位,他的根基,也扎不到深处了。   这些道理,阿娣能明白些,她愈加担心。   “不会很久。”应禛瞧着摇曳的灯芯,“很快。”父皇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为了家国稳定,太子复位之日,不会太远。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条颠簸的路上,为太子铲除拦在前方的石块,让他能走得顺畅点。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娣谨记应祥的嘱咐,“如果太子复位之后,仍不悔改呢?你还会,将江山,送到他手里吗?”   应禛喉头滚了滚,“不会。”如发誓一般的坚定,“这是最后一次。”   *********   风调雨顺又是一年,阿娣瞧着外面厚厚的一层雪,拎着裙摆往王府大门口奔。时值年关,西北各部进京朝贺,太子被废,诸多杂务分摊到各位皇子头上,应禛被派去清理各部送来的贺礼,足有三日未回府了。   阿娣在府门口踮起脚尖张望,“人呢?”   喜成也张望着,“奴才估摸着快到了,主子您进去等吧?”   “我在这等会儿。”阿娣专心致志的看路,不远处摇摇晃晃过来一辆马车,阿娣笑起来,踩着雪跑过去:“回来了。”   应禛从马车上下来,还未站稳,怀里便扑进一个暖融融的身子。阿娣惊喜的笑着,将冰凉的手塞进应禛脖间,咯咯咯的笑。   她的手冷得像块冰,大冬天的猛不丁塞进人脖颈间,冻得应禛一阵哆嗦,他将阿娣的手握进掌心:“冷不冷?”   阿娣点点头,被他捂着双手,螃蟹一样跟着他往前横冲直撞,“冷,”她笑眯眯的,“但是我想等你。”   应禛被她一句话说得嘴角禁不住上扬。“明日多穿点,带个汤婆子站在背风口等我。”   “好。”阿娣满口答应,不经意瞥到闷头闷脑像是憋着一股劲儿往府里冲的应祥,两只脚不安的对在一起搓了搓,“十三爷他好像不开心……”   应禛无声的叹气,今日的事,换谁都不会开心。这几日应祥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进去再说吧。”应禛拉着阿娣往府里走。   阿娣惴惴,猜测道:“是太子爷的事吗?”   应禛没说话。   没说话,便是默认。阿娣知道应禛这个习惯,禁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面色复杂。每次风平浪静的时候,太子总会掀起一阵水花,闹得岸上的人都不得安宁。   阿娣突然想到巷口大娘骂对街小混混的话。   搅屎棍。   太子爷真像个搅屎棍。   “帮他他也不愿意么?”阿娣难以理解太子的想法,别人不帮他,他说别人忘恩负义,别人帮他了,他又说别人不怀好意。做他的兄弟,怎么就这么难?   “嗤……”应祥愤怒得只能从鼻间喷出一声声的嗤笑来。“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   阿娣安慰他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只能放弃,“那我也不知道说他些什么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太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然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兄弟,一点情面都不会留。   应禛静静听了半晌,待他们都停下,才无奈开口:“我明日再去一趟,各部来朝,应祀出尽了风头,太子再不复位……”余下的话没有说完整。   应祥烦躁的抓头发,“他不配合,我们能怎么办?我看他被关在府里,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只知道一味的责怪旁人。他这样,哪里配做一个……”   “应祥!”应禛打断他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帮他。”   应祥汹汹的气势弱下来,“好嘛,那你说,我们怎么做?”反正,他是不相信太子复位之后会洗心革面,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四哥彻彻底底看清楚,他效忠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应禛沉吟片刻,分析局势,“现下朝中表明态度的各位大臣,多是赞赏应祀,集结百官为太子造势的法子不可行。”应禛将所有的办法在心头过了一遍,“可行的,只有父皇那一条路。”   “父皇那一路?”应祥有些怀疑,“能行么?”   阿娣也瞪大了眼,迷迷糊糊。   应禛打开吴思邈的信,扫了一圈,递给应祥:“先生说可行。”   应祥接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解的喃喃:“点出父皇的愧疚之心?这什么意思?”   “难得便是这一点。”应禛抿唇,食指敲击桌面,一下一下的,“不动声色而让父皇心生悔意。”   悔意?阿娣咬唇,让一国之君,对一个秽|乱自己后宫的太子心生愧意,谈何容易?但是一个当爹的,见到自家儿子做出这般的事情来,心里肯定都会难过的吧?   阿娣默默的想。   当爹的?   “要不,抄一本《三字经》吧?”阿娣说出自己的想法,“《三字经》里面不是说么,子不教,父之过。”   应禛应祥两人看过来。   “不是吗?我背错了?”阿娣赧颜,“这还是小时候,我爹爹教我背的……”   “就抄这个。”应禛下了决定,“请白石老人抄写一部《三字经》献给父皇。”   果然,隆熙帝见到《三字经》,念读出声,念到“子不教,父之过”时潸然泪下,挺着老泪纵横的脸,嘴中念念有词。   太子被放出,以普通皇子的身份协理朝政,受到隆熙帝器重,隐隐有复位之势。   *********   应禛到户部的时辰吃了些,他低头走进院里,本想悄无声息的坐到自己的案桌前,却被门前跪着的一排大臣挡住了去路。   “张大人,您跪着作甚?赶快起来。”双鬓斑白的两朝老臣跪在门前,一动不动,应禛赶忙走过去,想将人扶起来,“您老注意身体啊。”   张大人一甩袖口,挣开应禛的搀扶,冲着房门方向又是一记响头,“微臣做错了事,该受责罚,不敢倚老卖老,顶撞太子教诲。”   应禛不明所以,只能去搀扶另一个,“马大人,您也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   马大人扭头,“张大人不起,老臣也不敢托大。”   “各位大人,起吧。”应禛扶这个,这个不起,搀那个,那个不起。   “老臣不敢。”   都自称老臣了,还有什么不敢?明摆着是示威。应禛叹气,走进屋内。   “太子爷。”   太子很高兴的模样,“你来了?”   “外面跪着的大臣们是怎么回事?”其实不肖问,应禛便能猜得七七八八。   太子无所谓的摆摆手,“他们点卯吃了,本王让他们出去跪着反省反省。”   应禛头疼,有些无话可说,“外面跪着的,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您让他们跪着……”   听到这话,太子脾气上来了。“怎么?他们点卯迟了,本王让他们反省,这也错了么?”太子理直气壮,“官律上如何写的,本王便是如何执行的,绝无半点偏驳。”   “点卯制度有多少年未严格执行,您现在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招,不怕得罪这些老臣吗?”应禛也是急了,明明占尽优势的时机,到头来却总能被太子作成无法挽回的败局。   “得罪?”太子冷笑,“他们都是应祀的人,在我失势时落井下石支持老八,现在我东山再起了,得不得罪他们,都无所谓。”   应禛不欲与他多言,转身往外走,“臣弟今日来迟,错过点卯,也去外头跪着,直到太子满意为止。”   “你!”太子气得浑身发抖,“你偏要与我作对是不是!好好好!”太子冲到门前,气急败坏:“你要是跟着跪了,以后就别来户部做事!”   应禛弯下的膝盖直起,拍拍衣袍,“那臣弟也不跪了,这便回去,关门反省!” ☆、第二十二章   阿娣第二十二次讨厌看坐在床边气定神闲的应禛,终于憋不住了,“今日也休沐吗?”   应禛好笑得放下手中的书卷,“不休沐。”   “那怎么不去户部上工的呢?”阿娣缠手指,期期艾艾,“你……”和太子吵架了么?   应禛嘴角的笑淡了几分,拿起书看起来:“不想去便不去了,在家悠闲自在得多。”   “哦……”阿娣转过身,执起毛笔在纸上涂涂抹抹,而后憋不住的抬头,“是不是太子?”   “……是。”应禛放下书起身走到阿娣身边,握住她的手在纸上画起来,“水墨画最讲究的便是心神宁静,你隔一会便抬一次脑袋和我说上几句,哪能将画画好?”应禛瞧着五彩斑斓的画卷寻地方落笔,良久,挫败的松开手,“你自己画罢。”   阿娣满意的瞧了瞧自己画成的画,拍拍手,将桌上各色颜料收拾到一边,走到应禛身边坐好。雪猫在应禛腿上眯着眼休憩,见她过来了喵呜喵呜两声跳到阿娣怀里,举着爪子让阿娣给她挠肚皮。阿娣没留心,直接上手给它抓了抓,然后,看着雪猫白种带粉的肚皮上五颜六色的几道傻了眼。   “……”阿娣转头求救的看应禛。   应禛将雪猫抱起来朝窗外一扔,“出去玩吧。”   雪猫凄惨的喵呜喵呜的掉进福顺怀里,扒着窗棂不肯离开。   阿娣依依不舍的看着窗边的雪猫,其实她还挺像和雪猫玩的,就是她把雪猫肚皮搞脏了,雪猫肯定会生气的……   “这几日不回去帮你哥哥么?”应禛将人拥进怀里,“呆在府里闷不闷?”   阿娣摇摇头,依在应禛身边,“我想在府里陪你。”她玩着应禛腰间系着的香囊,“而且上次哥哥说,这个月他要去乡间行医的。现在应该不在家了……”   “去乡间行医?”应禛仔细听她的话,“这是祖辈上传下来的?”   “嗯。”阿娣解着手里的香囊,从里面捏出个东西来,好奇的举到应禛眼前,“这是什么?”   应禛眼睛睁大,将同心结从阿娣手中拿过来,放入香囊中死死扣紧袋口,“没什么。”   “是头发吧?”阿娣明显不相信,“一看就知道是头发。”她自顾自的猜测道,“是仁妃娘娘的头发吗?”   “……嗯。”应禛含糊不清。   “但是,你脸红什么呀?”阿娣脸皱成一团,觉得很可疑,“为什么脸红?”   应禛轻咳,面不改色的胡说:“因为屋里太热了。”   “……”阿娣努努嘴,“一点也不热。”   应禛只当作没听见,刚准备继续看书,阿娣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十三爷来了。”应禛顺着阿娣指的方向看出去,应祥低着头大步匆匆,带着强劲的风,刷刷刮在周遭草木上,带得它们前俯后仰。   应禛收掉面上残余的笑意。   “四哥。”应祥低头丧气的走进来在桌边坐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真是没办法了!”   阿娣瞧着那杯被雪猫舔过几口的茶水,纠结了片刻,还是没说出口,转而提出另一个话题:“十三爷,你也休沐?”   “呸!”应祥难以平息内心的怒火,“滚吧,谁还想去户部给他卖命?!反正老子是不去了!”   “应祥。”应禛对应祥这些一口一个老子的市井气息很是不赞同,当即便出声打断应祥滔滔不绝的骂街,“又出什么事了?”   提到这个,应祥刚变小的火气腾一下又上来了。   “那王八蛋天天鸡蛋里挑骨头,弄得好些老臣一起联名说自己有负重托,称病告老还乡了。”应祥脸撇向一边,“现在户部都没人了。”   “什么?”应禛把手里书压到桌面,“你怎么不劝?”   “我怎么劝?”应祥恨恨,“我这几日天天被他指着鼻子骂,我还想称病闭门不出呢!这个户部,反正我是呆不下去了!”   应禛垂眼沉默。   怎么又是太子啊。真是个搅屎棍……   阿娣绞着手指默默的想,不料竟嘀咕出声,引来应祥拍案称好。   “对,怎么说来着?搅屎棍!”应祥找到知己,拖住阿娣吧啦吧啦讲起太子的坏话来一通话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便是阿娣这样没念过书的,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户部还有多少人?”应禛看着窗外跟着风呼呼摇晃的树木,“父皇知道吗?”   “户部已经没有人了。”应祥想着太子指桑骂槐的神情,“父皇应该还不知道。”   户部已经无人可用了,太子才疏学浅,过不了多久便会来寻他们回去帮其解决难题。应禛目光沉沉,“你直接从户部过来的?”   “嗯。”应祥不好意思,“我和应礽吵了一架。”   “你先别回府,他应该会寻过来。”应禛分析。   “什么时候?”   “今晚。”   果不其然,夜黑黑的压下来的时候,太子登门了。   “四哥,要不要出去?”应祥坐在桌边,瞧着棋盘心烦意乱:“他在堂屋等着呢。”   “下完这一盘再出去。”应禛执起一颗白子压在棋盘上,“到你了。”   “……”应祥嘟嘟囔囔,“我根本不想出去见他。”   手边的温热不知何时消失了,应禛偏过身子寻人,“阿娣?”   应祥将黑子随意放下,“出去找雪猫了。”   “雪猫跑出去了?”应禛不放心,“天这么黑,她看不见。”   应祥刚准备说几句安慰的话,便见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撞进房里“诺,这不是回来了吗?”   “去哪里了?”应禛招她过来,掏出帕子擦干阿娣额上细密的汗珠,帮她理着散乱的发丝,“跑哪儿去了?玩得满头大汗?”   阿娣右手裹着左手,双目失神,听到应禛的话,一颗心才安定下来,面色惨白的扯出一丝笑,“我出去和雪猫玩了。”   她不对劲的太明显,衣襟也不甚整齐,应禛眉头皱起,“摔到哪里了?”   阿娣含着泪瞧他,身上被太子碰过的地方冰冷冷的疼着,如一条毒蛇,在裸|露的皮肤上四处蜿蜒,好半天,她摇摇头,“没有摔着,只是跌了一跤。”   “怎么这么不小心?”应禛在阿娣身上上上下下游走,“鞋子呢?”   “啊……”阿娣颤抖着身子,“可能掉在花园里了。”   她浑身冰冷,应禛捉住她的手亲了亲,“我让人进来帮你收拾。”   “我想洗澡。”阿娣觉得自己身上很脏,脏到自己都难以忍受,“我要洗澡……”   “好。”应禛抱抱她,唤人去抬热水,“早些睡,不要等我。”   阿娣在应禛肩窝里蹭了蹭,闻到熟悉的味道,才安心了些:“嗯……”   “到底怎么了?”应禛梳着她散落的发,“摔得很疼?”   阿娣含糊不清,在他一句一句的轻哄中慢慢睡过去。“唔……”   “走吧。”应禛将人放到床上,细心的掖好被角,走出内屋,“去见太子。”   *********   应祥听着太子假惺惺的感情流露,不耐烦地偏过脸,烦躁的在屋里到处看。这一看,却看出不对劲来,正屋的家具摆设,居然有些杂乱,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小物什。应祥心中暗骂王府躲懒的下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粉红色的绣花鞋。   他百无聊赖的想着,却觉得鞋上的花样,越看越眼熟,很像……   应祥低头看了看应禛衣袍的下摆,再抬起头,额头青筋爆出。   “阿娣是不是来过这里?”他毫不留情地开口打断应礽的滔滔不绝,“你欺负她了?”   应礽一愣,而后极快的反应过来,“谁?”他呵呵呵的笑着,“方才只有一个婢女来倒茶,你们说的阿娣,我倒是没见着。”应礽手心不听使唤的沁出冷汗来,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情不自禁。   “你欺负她了?”应祥突的站起,三两步走到应礽身边,拽起他的衣襟,抡起拳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阿娣回来的时候,衣鬓杂乱,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   应禛冷静的表情破碎。   “还说没有?”应祥将人拎到墙角,“没来过她的绣花鞋怎么在这里?你这个王八蛋!”   那一只阿娣说掉在花园里的鞋子。   应禛脑子里哄得一声炸开,炸得双眼猩红,捏紧拳头砸上去,耳边空洞洞的响,只剩杀了他声声的回荡。   “四哥!四哥!”眼见地上的人奄奄一息,应祥急了,强行将应禛拉开,“别打了。”   应禛抹掉嘴角的血丝。   得到一丝空隙,应礽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四哥……”应祥很是担心。   “我没事。”   “啊!不要!”阿娣摇着头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不要不要……”那个男人又过来了……   “我在。”应禛将人抱进怀里,紧紧的,“我在。”   阿娣嗅到熟悉的味道,大颗大颗的泪落下,“阿禛……”   “我在。”应禛梗着喉咙,一声声应答。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阿娣挣扎着出了应禛怀抱,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着,半晌,才白着一张小脸安慰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亲。“我没事了。”所以不要担心啊。   “怪我吗?”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夜夜噩梦,怕得连房门都不敢出。应祥说的对,这一切,都是他不好。   “不怪你。”阿娣坐起来,倚在他宽厚的胸膛,“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玩。”   “……”黑暗里,应禛沉默了很久,感受到身边的温热,“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我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第二十三章   “这个要带吗?”阿娣拎着一件水青色的外衫,看了看,将其放入包袱,“带着吧……”   “我还没有回答。”应禛瞧着鼓鼓囊囊的几个大包裹无奈,“不用带那么多。”   阿娣不接受这莫须有的罪名,眼睛睁大,“刚才不是问你了么?你自己不说话……”她嘟嘟囔囔,不情愿的站起来,将几个包袱打开,挑挑拣拣,“你说,什么不要带嘛?都是用得着的东西……”   “……”应禛揉揉太阳穴,“都带着吧,说不定用得着。”   阿娣瞬间开心,“我就说嘛!”   “四哥!”应祥风风火火的踏进屋内,见到阿娣,顿了下,挤了挤眼睛,吞吞吐吐:“我听到一个事。”   “什么事?”应禛走过去,对应祥不稳重的行为皱眉头:“慌慌张张的。”   阿娣整理包袱的动作慢下来,竖起了耳朵。   应祥拉过应禛,瞅见阿娣暗搓搓偷摸摸的模样,抬手赶阿娣过去,“男人的事,女人瞎掺和什么?”   “不听就不听,哼!又不是什么好事!”阿娣觉得气愤极了,以前她帮他一起骂太子时候的义气应祥好像都不记得了,以后她再也不会跟着他一块儿骂太子了!   不过,今天这件事……   阿娣仔细端详了下应祥的面色,心里疑惑起来,可能与太子无关,那这件她都不能听的事,有关于谁呢?   “《百官行述》?”应禛移开耳朵,“是什么?”   “说是记述朝中百官行为的小册子。”应祥似乎也不是很了解,“看太子志在必得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应该记录得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事,应祥就没什么好态度,“我看牵扯到的人还不少,昨日陈蓦然陈大人也去太子府了。”   应禛眼底难掩震惊。陈大人是三朝重臣,难道《百官行述》上也有他的名字吗?   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应祥叹气,“没想到看上去清廉如水的,背地里却比阴沟的淤泥还要黑。反倒是那些看上去贪得无厌的,行事光明磊落得让人抓不着把柄。”   “谁?”应禛还沉浸在震惊中。   “和大人。”应祥掀开嘴皮咂吧了声,带着些识人不清的感慨:“得知这个事之后我便让人守住和府前后几个门,结果朝中有点地位的大臣都被应礽找了个遍,和大人自岿然不动。”   应禛内心平静下来,“这件事牵扯广泛,你怎么知道的?”   “……”应祥神情变得一言难尽,“就是知道了啊……”   应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唉唉唉,”应祥禁不住应禛这般瞧的,举双手投降,“他身边那个小菜子,是我的人。”   “……”应禛垂眸静思,冷静分析:“我们一定要先应礽一步拿到《百官行述》,如今他在朝中地位一步步下滑,应祀的声望越来越响,复位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本小册子,一定不能让他得手。”   “他要这本《百官行述》,也是想借此翻身吧?”应祥捶着掌心,“只要我们拿到这本小册子,那我们……”   应禛沉默良久,打断应祥的话,“要将它毁掉。”   “将谁?”应祥反应不过来,“应礽啊?这是肯定的啊……”   “不是。”应禛起身,眼神坚定:“《百官行述》。”   “你疯了!”应祥难以接受,激动地连四哥都不称呼了,抱头大喊,“毁掉做什么?多好的东西?”   应禛平静的解释,“水至清则无鱼。天底下,不是只有老虎会咬人。兔子逼急了,也会反咬人一口。”   应祥沉默。   “四哥,你下定决心了?”他紧紧盯着应禛毫无波澜的双眸,妄图从中抓出丝丝情绪来。   应禛淡然的面容有片刻迷茫,而后坚若磐石,“踏上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他定定的站着,想着幼时的母妃,想着身旁的阿娣,“我也没想过,再回头。”   这个皇位,他必争不可。   应祥大大松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为了天下百姓,你也不能将江山拱手让给应礽应祀那两个东西。”   “不为了江山。”应禛嘴边浮现笑意,“只为了阿娣。”我想给她,无尚之荣光。   *********   眼前挺立着一座山峰,不算很高,仰起脖颈抬眼便能见到半山腰,只是香气缭绕,诵经之声不断,一看便知是座佛山。   跟在皇驾后,阿娣不敢轻举妄动,只掀起一点点车帘透过小小的缝隙来看,“哇,这就是五台山了?”她心怀敬畏,将车帘放下,趴回应禛膝头喃喃,“我好像看见佛光了……”   应禛忍不住笑,“哪里有佛光?”   阿娣认真认真,“山上啊,我刚才见到了,是那种淡淡的金色,从云层里面钻出来,散在寺庙顶上……”她加了动作努力的描绘。   “那是早晨的太阳光。”   “……”阿娣摸摸鼻子,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到了山上,我们是不是要分房睡了?”想到这个,她就有些怕,一个人睡,怎么睡得着嘛。   “嗯?”应禛挑眉,“为什么?”   “总不能……”阿娣脸不由自主的红起来,小小声,“在佛祖面前宣……淫……吧?”最后几个字,含在嗓子眼出不来。   应禛见她脸烧成晚霞,了解的笑笑,大手探进她松散的衣襟,捏住那团柔软狠狠的挤了一把,末了掐住那颗挺立的红珠,勾起她小巧的下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你!”阿娣被他这么一揉,芳草萋萋处习惯性的收缩,渗出丝丝水泽来,她一把推开靠过来的应禛,鼓起脸整理衣衫,“不要脸。”   “酒肉都无妨了,佛祖还会在乎男女之事?”应禛瞧着她因裹得太紧而显出身体曲线的外衫,某处不自觉地□□,他捞过阿娣,大手肆意的向裙摆内探,出乎意料的摸到满手的濡湿。应禛勾起唇角,声音低低的靠在阿娣脖间,“阿娣……”   他声音一颤一颤的,带来一阵阵酥麻,阿娣明显感觉到私密处涌出了一滩春潮。   “你走开……”她羞得不行,像是要哭出来,“不要脸!”   对着她,应禛早就不在乎脸面了,他大手在去裙摆里如鱼得水般玩弄,“你好湿……”   “呜呜呜……”外头好多人,阿娣受不住这样的事,捂着嘴巴呜呜呜哭起来。应禛毫不在意,吮掉阿娣脸上挂着的泪珠,在她脖间一下下轻咬,底下的手指在湿热处的动作愈来愈大。   终于,一阵热烫喷出。   应禛抽回手指,将阿娣的脸当成帕子,在她脸上擦了擦,“换你了。”   “……”阿娣掉眼泪,却被他抓住手往他那处压去。“你不要,外面好多人……”   “所以你更要快。”应禛将她的手握住,一上一下的动着,压住喉咙里的声音,“帮我弄出来,像夜里一样。”   “谁像夜里一样?”阿娣左右警觉地看,生怕有人突然冒出来,却还不忘反驳:“每天晚上都是你自己弄的!”   他的东西好大,阿娣一手握不住,两只手来来回回的搓蹭,却将那东西弄得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   “用点劲。”   “我用劲了……”阿娣很委屈,加了点力气继续尝试,“怎么又变大了?”   “王爷!”外头传来福顺的声音,“就快到了,前面山路,你和阿娣主子要自己爬上去的。”   应禛用口型说了句快些,而后努力克制住嗓中的呻|吟,“知道了。”   “怎么办?”阿娣瞧着直直的一条傻眼,“就要到了……”   “只有一个办法。”应禛看看自己竖起的小兄弟,再瞧瞧阿娣惊慌失措的花容,嘴角动了动。   “什么?”   “帮我吸出来。”   用嘴,吸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前天七夕,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吧?存稿箱里放了好多章,我都忘了上来和大家说七夕幸福。那么,就现在,请收下我对你们满满的爱意吧! 十六章其实也没写啥,我就开了一辆小车,结果被锁了。我以图片的方式放到weibo上,想看的仙女们去那里找来看。 今天上来一看,发现又默默涨了几个点击,很感谢在看这篇文的读者们,因为你们,让我觉得码字很快乐,谢谢~ ☆、第二十四章   阿娣第一次不等应禛伸手扶她便自己跳下车来,她恶狠狠地瞪了面上带笑的应禛一眼,气鼓鼓的往山上爬。   “哎?那个……”应祥拦了下没拦住,一头雾水的望向应禛,“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上去吧。”应禛迈开步子追上去,牵住阿娣的手,“山路崎岖,小心些。”   他温热的大掌覆上来,方才那种湿乎乎的触感浮现心头,阿娣甩开应禛扯着自己的手,背到身后,防备的瞅他,“你不要脸!”   “……”应禛环顾四周,语焉不详:“这里这么多人……”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知道周围这么多人还要做这种龌龊的事?!   阿娣更生气了,扭头便往山上跑。应禛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慢条斯理的往上走。   山间清泉声哗啦啦的,砸在被泉水打磨的光滑的石块上,溅起晶莹的水花,阳光一照,闪闪的亮着。   应祥看了心动,当即派人下去灌了满竹筒的泉水上来,痛快的灌了口,将竹筒递给应禛,“四哥,你尝尝,甜得很。”   应禛接过竹筒尝了口,“山泉倒是比井水好喝。”   “井水太凉,喝进肚里不舒服。”应祥瞧着周遭景色心旷神怡,“要是我能住这,那能美死。”   应禛笑笑,赶上埋头一个劲走的阿娣,“喝点水。”   阿娣斜他一眼,也不推辞,满满灌了一大口,在嘴里来来回回晃荡了一周,而后“噗”一下全吐出来,甩手便走:“哼!”   “这……”多好的水啊,就给这样浪费了?应祥指着地上一滩水渍说不出话来。   应禛拍拍应祥肩膀,安慰道:“走吧。”   “她这是怎么了?今儿个这么大气性?”应祥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   应禛抚唇,意味不明的解释:“她嫌泉水有味。”   “什么味?”应祥又喝了一口,咂吧咂巴嘴,“哪有味道?”他觉得这水甘甜的很。   “腥味。”应禛抛下两个字,头也不回的跟上阿娣的步伐。   应禛站在原地云里雾里,腥味?他怎么没尝出来。应祥盯着泉水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挠着后颈自言自语,“水里也没鱼啊……”   “想不想吃?”应禛将阿娣的手牢牢的抓在手里,指着两侧果树上黄澄澄如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的小果子冲不理睬他的阿娣抬下巴:“很甜的。”   阿娣瞅瞅树梢上饱满圆润的小果子,咽口水,不为所动的偏过脑袋,一声不吭的埋头苦走。   “不吃?”应禛长臂一伸,一嘟噜果子落在掌心,他接过福顺手里的竹筒,倒出些水来将果子洗干净,慢条斯理的剥开果皮,“那我吃了。”   果子略带酸气的甜香味弥散在鼻尖,阿娣喉咙咕嘟咕嘟滚了好几下,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口是心非:“我才不想吃!”话还未出口,嘴中垂涎的唾液已溢出。   应禛瞧着她嘴角的一滩水泽,难以抑制的笑出声,末了,欲盖弥彰的清清嗓子,“真的不想吃?”   阿娣恼羞成怒,一记粉拳砸过去,“都说了……唔……”   应禛眼疾手快地伸出左手包住阿娣砸过来的粉拳,另一只手快速的将手中捏着果子向前一递,送进阿娣微张的口中,整个动作连贯起来,一气呵成。   “诺,吃吧。”应禛掏出帕子擦擦手,“甜不甜?”   带着微微酸的甜味在嘴里蔓延,阿娣舌头压住嘴里那枚果子吮吸,小鸡啄米的点头。   “嗯。”应禛心情极好的拍拍她肉嘟嘟的脸蛋,低下头来,露出个邪气的笑,“正好去去腥味。”   ?!   想起他那一根在自己嘴里爆发时喷出液体的味道,阿娣一颗果子含在嘴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混蛋!   阿娣咬开果子,偏脸连环吐出果子内几颗果核,吐完后嘴巴终于得空,“不要脸!”   *********   五台山不愧是香火之山。光山上的寺庙,便有数十个之多。   “……”阿娣瞧着古朴而不失庄重的寺庙,心中生怯,攥住应禛衣袍直往后躲。   “怎么了?”应禛将人从身后拉出来,以为她是害怕冲撞前方隆熙帝的銮驾,带着她往前走:“我们殿后了,前面没人。”   阿娣脚下像是生根了,抓紧应禛胳膊,小小声与他商量:“我们走后门吧。”阿娣瞧着大殿里那一排姿态各异的佛像大气都不敢出。   “不进去拜?”应禛不解,“你第一次来,怎可连佛祖都不拜便进后殿休息?”   “一定要拜吗?”阿娣探出脑袋,强忍着惧意跟着应禛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我很怕啊。”   “为什么怕?”她冰冰凉的不停出虚汗,应禛这才发觉她的不对劲,瞧她吓得面色惨白的模样,突的有些忍俊不禁:“以前不总是偷跑去庙会玩?”   阿娣理直气壮,“那是城隍庙,是求姻缘的,又不是这样……”抬眼见到大殿里那几座大佛,阿娣的气势弱下来,“反正就是不一样嘛……”   她怕得厉害,手心一直不停的出汗,应禛感受着那片濡湿,耐心的听她解释,“为什么怕?”   阿娣期期艾艾,“我不是什么好人……”   “……”应禛弯了唇角,“不是好人?”   “哎呀,你别说了。”阿娣捂住他的嘴,双目圆瞪,“会被佛祖听到。”   “你做了什么坏事?”应禛对小白兔的从前很感兴趣,“你还有胆子干坏事?”   阿娣拉着他走到寺门口坐下,捧着脸六神无主,“我以前,就是我爹爹还在世的时候,我经常干坏事。”她吧啦吧啦说了一通,“爹爹去世后,大伯母待我们不好,我就偷拿了巴豆放进她喝的粥里,她不舒服了好几天。后来,我就被关进族里的小佛堂跪了一夜……”阿娣刮着掌心的汗水,“哥哥说我被吓着了,满口胡话。大伯母说是我做了坏事,佛祖对我的惩罚。”   “后来,我就再也没进过这种庙里了。”阿娣指指身后的寺庙,随即飞快的将手指收回,鼓着脸满是苦恼:“我做了好多坏事,再进去,佛祖肯定会降罪的。”   应禛嘴角的笑意淡去,心揪起来,拉起阿娣往庙里走。   “哎,我要走后门。”阿娣挣扎。   应禛将她拽在手里,对上她惶恐不安的眼睛,“别怕。”   阿娣被他安抚的眼神稳定下来,瞧着寺庙大门吞口水,“可是……”   “不用可是。”一阵风吹来,吹得两人发丝飘扬,应禛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坏得不是你。”   “你是我的佛,怎么可能坏得是你?”   *********   “四哥,你睡了没?”应祥盯着四周动静,冲应禛房内轻轻的喊。   他的声音哑中透着焦急。应禛看看身边睡得熟呼呼的阿娣,将她额前的发丝勾到而后,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走出内室。   “这么晚了,有急事?”应禛打开门,见到衣衫凌乱的应祥,皱起眉头,“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   应祥顾不上这些细节,环视四周,确定没有情况,压低声音急切的开口,“应礽拿到《百官行述》了。”   “什么?”应禛脸色大变,侧过身子让应祥进屋,“进来再说。”   应祥等不及门关紧,“我们先前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真的《百官行述》,就藏着京城天河当铺中,今个一早应礽派人拿了当票将东西取出来了。”应祥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   隆熙帝五台山拜佛,带走了京城所有皇子,只留前太子应礽一人监国。若这时候应礽得了《百官行述》生起二心,五台山上的所有人,包括隆熙帝,都会岌岌可危。   意识到情况危机,应禛逼自己冷静下来。“消息确切吗?”   “确切,”应祥呼吸不稳,“小菜子亲眼见到他们交易的。”   “这事,先别轻举妄动。”应禛做了决定,“你多调些人马来护住五台山,手法隐蔽些,别让人瞧出不妥来。”   “四哥,我们那点人马,都不够应礽塞牙缝的。”应祥着急了,“父皇临走前,将兵符交给了应礽,你忘记了?”   “我没忘。”应禛额上伸出细细的汗珠来,他掏出帕子拭去,紧抿双唇,“若是应礽此次,不采取行动呢?我们擅自调动人马,旁人又该如何分说?”   “……”应祥沉默,“应礽在朝中地位不日不如一日,五台山拜佛这么好的机会,他应该会当成救命稻草,牢牢的攥在手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禛站起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好。”   应禛从应祥在黑夜里消失的身影上移开目光,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空中的云吸干了夜的墨色,带着狂劲的风,沉沉的压下来,压得人张不开眼的呼吸困难。   接下来,又是一场恶战。 ☆、第二十五章   雨后的山弥漫着雾蒙蒙的湿气,云雾缭绕的缠在山间,草丛里枝头上的果子,被雨水冲刷的鲜艳诱人。   阿娣拽着裙摆往里放覆盆子。这里雨水充足覆盆子长得肥嘟嘟的全是汁水,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她和应禛都喜欢吃。   “主子!”喜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抓起阿娣便往山下跑,“快走。”   “怎么了?”被他这么一拽,兜着的覆盆子掉了许多,阿娣心疼的看着地上红红的几颗,蹲下来将它们拾起,埋怨喜成的鲁莽,“掉了好多。”   “主子,别捡了。”喜成急得都快哭出来,“赶紧跟奴才走吧。”   阿娣抖抖身上沾染的杂草,对这片草地留恋不已,“王爷让你来找我的么?”   “是。”看出阿娣的心思,喜成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阿娣直往山下冲,“太子爷带人围住五台山,逼皇上退位,已经快攻上山来了,您快跟奴才走。”   什么?太子逼宫?   阿娣拽着裙摆的手不自觉的放松,啪嗒一声,满满一兜覆盆子砸在地上,溅出鲜红的果浆,像极了从人体内流出的鲜血。   “王爷呢?他有没有事?”   喜成上气不接下气,“王爷被一只流箭射中……”   被流箭射中?阿娣松开喜成攥着自己的手,六神无主的拼命往前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受伤了,跑快些,再快些。   “阿禛!”阿娣站在空旷的寺院内,慌乱的四处找着,到处都找不到人,她崩溃的坐在地上,一声一声弱弱的喊,“阿禛……”   应禛瞧着臂上的伤皱眉头,摆手让福顺退开,“就这样罢。”   福顺手里拿着纱布,心疼的退后半步,“爷,还是用布裹着,别再弄伤了。”   “这样就行了。”应禛站起来,往门外走,“还没回来?”   “……还没呢。”福顺知道应禛说的是谁,也跟着忧心起来,“喜成去后山找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哎,王爷,您去哪儿啊?”话还没说完,便见应禛拉好外袍直直往屋外走去。   应禛冷着脸,设想到另一种可能,呼吸都紊乱起来。   “王爷,外头乱的很!”福顺急得跳脚,“这该死喜成,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没带人回来?”   随风飘来女人呜呜咽咽的声音,应禛耳尖动了动,而后飞快的跑向声源处,“阿娣!”果然,心心念念的小女人蓬头垢发的坐在那里,捂着脸呜呜呜的哭着,像是被人遗弃的雪猫。   “阿禛!”听到应禛声音,阿娣惊喜的抬头,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扑进应禛怀里,抽噎着:“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阿娣抽抽鼻子,“喜成说你受伤了,有没有事?”   “没事,一点小伤。”应禛将她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她那张沾满灰尘的小花脸,亲了亲,“莫哭,我没事。”   “怎么会突然这样?”阿娣摸一把脸,擦擦红通通的鼻子,“太子他……”   “他也是被逼急了。”应禛拉她进屋坐好,掏出帕子浸湿,仔仔细细的给阿娣擦拭着脸上的灰痕,“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还不如兔子的人。”   “……”阿娣垂下眼帘,“那皇上他,知道了吗?”为了所谓的权力,所谓的地位,子能弑父,父能杀子,人世间的大悲莫过于此。   应禛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知道了。”因为那根箭,是冲着隆熙帝去的。   “太子怎么会突然决定这样做?”阿娣想不明白,太子那么胆小懦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底气做这种事,难道他手里拥有了什么能使他人信服的东西?“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皇上百年之后,这位子,还是他的啊……”   应禛不欲将朝廷里的弯弯绕绕都说给她听,瞒下了《百官行述》的事,淡淡开口解释与阿娣听,“人的欲|望都是无穷的,得到一些,尝到一点甜头,便想攫取更多。不多加约束自己,欲沟难填,就会促使人做出骇人听闻之事。”   “那你以后……”也会和太子一样,为了权力,为了地位,做出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来吗?阿娣想问,却又不敢问,人心,都是禁不起试探的吧。   应禛握住她的手,亲了亲,“你放心。”   “我怎么放心?”阿娣一语双关,“你让我怎么放心?”   “有些人,为了权力地位不择手段;而有些人,是为了至亲至爱,甘愿放弃一切。”应禛瞧着阿娣不安的神情,微微笑起来,“怎么舍得……”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被困在山上了。”小心思被人戳穿,阿娣不好意思的揉揉脸,推开应禛,站直身体正儿八经起来,“我们好像,也没多少人……”还有很多,是娇弱不堪的夫人小|姐们。   “兵权在应礽手里。”应禛犯难,“十万大军。”   “啊?”   福顺火烧火燎的推开门,“王爷,不好了。”   “怎么了?”这时候最怕火上浇油忙中添乱,应禛呼的站起来,“又出什么事了?”   福顺舔唇,偏过脸痛心不已,“后院的粮草,被毁了。”   “被毁了!”应禛难以压制内心的急躁火气,“应祀他做什么去了?后院不是他亲自把守的么?”寺中这许多人,都靠后院粮草撑上一阵子,现在粮草又被毁了,他们便只能坐以待毙。应禛头疼的抵住太阳穴,无力的追问,“毁了多少?”   “一半左右。”   “那还能再撑些时日。”应禛吊着的心微微放下些,“让厨房缩减用度,能撑一时是一时。”   “还有,”福顺呐呐,“皇上得知这个消息后,晕厥不醒,太医正在全力医治。”   *********   “阿禛。”阿娣站起来,扔掉手里捏着的树枝,就着裙摆擦擦沾染了灰尘的手,看着沉默不言的应禛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他怎么样了?”   “急火攻心。”应禛捉住她冰凉的手,安慰似的笑笑,“已经醒了。”   “严重吗?”阿娣担心的看着紧闭的门,“我听他们说皇上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应禛沉默,而后疲惫的开口:“阿娣,母妃离世后,我尝尽世间冷暖,无数次在想,我和应祥,为何会生在这般不同寻常的人家,受这般千淬百炼的苦。现在父皇缠绵病榻,又是深受他重视的嫡长子所逼……”应禛疲惫的抬头,“都说身居高位手握权力的好,又有谁知,皇宫大内的龌龊肮脏?”   “阿禛……”阿娣不知说什么好,亦步亦随的跟在应禛身后,“你很伤心是不是?”阿娣咬唇,绕到他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轻拍着安抚,“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会好的。”   “阿娣……”应禛痛苦的闭上眼,埋进她的肩窝。   肩窝那里传来濡湿的感觉,阿娣默默的受着,隆熙帝之于他,不仅仅是个父亲,还是个有关寻常人家的渴望。   阿娣默默的想。   那么,她能为阿禛做些什么呢?   “阿禛。”阿娣拦住行色匆匆的应禛,“带我一块儿去吧。”说着,阿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没见过皇上呢。”   “好。”应禛拉着阿娣一块儿往前走,“你也该见见我爹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我才不丑。”阿娣反应很快,“以前,十里八村的老人家,见了我都说我生得好……”   “老人家,总是喜欢胖娃娃的。”   “我也不胖……”   眼看离隆熙帝住的那间房越来越近,两人默契的闭上嘴巴,面色肃穆的走过去。   “跟在我身后,别到处乱看。”应禛叮嘱完阿娣,深深吸气,而后在守门太监的通报下进入屋内,“父皇。”   阿娣跟在应禛身后,小心翼翼的打量屋内的摆设。像是怕屋外的光透进来打扰隆熙帝休息,屋内的几扇窗关的严严实实,一推门,内屋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与屋外卷着草木清香的味道迥然而异。   打量完周遭环境,阿娣才将视线放到睡在床上的隆熙帝。这几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铁定是难以接受的。短短几日功夫,一个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老人家,便已成了现在这幅形销骨立的模样了。   “父皇,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隆熙帝摆摆手,无力开口。   应禛也陷入沉默。   “王爷,皇上的病,不能这样养着。”阿娣掐着自己的掌心,小声说出这句话。饶是极小声,在静能听针落的屋内,还是引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小姑娘懂什么呢?”医治的太医率先开口,“皇上的病情,重在静养。”   “可是,这是心病,每日关在房内,病情会愈加严重的。”阿娣想着以前哥哥治病时说过的话,心里害怕得很,却依旧毫不让步:“不能这样治的。”   “大胆!”   阿娣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我见哥哥治过这个病,让我试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我开学了!我好难过!啊啊啊啊! ☆、第二十六章   得到隆熙帝的准许后,阿娣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屋内紧闭的四扇门窗都打开,让外面沾染着湿漉漉的雾气吹进来。   “为什么要开窗?”走下朝堂的隆熙帝如邻家老人,威严不在,反倒多了丝丝和蔼,“太医说不能吹风受寒的。”   阿娣坐在窗下细心的洗着覆盆子,“屋里气味不好,闻多了也会生病的。”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隆熙帝精神恢复了许多,能拄着拐杖下地转悠,转到阿娣面前,拐杖头点点盆里鲜红的果子,“好吃么?”   “我和喜成去后山摘的。”阿娣洗完最后一颗覆盆子,擦擦手,捧了一把仰着脸看隆熙帝,“给您。”   她一时半会我我我的改不回来,隆熙帝也不在意,掀开袍子坐在阿娣身边,挥手让身边欲阻拦的太监退下,捏起一个递进嘴里,尝了尝,“没什么味道。”   “有点甜的。”阿娣紧张的盯着隆熙帝,听到说这话,也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尝着,“酸酸甜甜的。”   “嗯。”隆熙帝抓起一把边吃边同阿娣说话,“现在尝着倒是有些甜味了。”   “你该多吃点的。”阿娣一颗心滑进肚里,与隆熙帝拉家常,“覆盆子养肝明目的,可以治目暗昏花。您昨个儿说眼睛有些花了,我今早想起来,就喊喜成陪我去摘了。”说着,阿娣低下头,捏着手里一小颗红红的覆盆子,沮丧的小小声:“以前都是阿禛和我一起的……”   隆熙帝放下掌中的果子,悠闲的神情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严肃的面容,“老四昨夜又没回来?”   每次隆熙帝过问山前战事的时候,阿娣才会真切的感受到圣上的龙威。她摇摇头,“好几日没回来了。”   “……”隆熙帝沉默,问站在一旁的大太监:“后院的粮草,还够用么?”   大太监措辞严谨:“许是不……”   “够的。”阿娣认真点头,“后山有许多野菜蘑菇之类的可吃,应当能支撑一阵子的。”她又想起今晨与喜成一起进山时的情景,“后面还有许多桑树,过一阵子果子熟了便又可以吃了。”   “等桑葚熟了……”隆熙帝站起来看远方云卷风舒,“他不会等到那一刻。”   阿娣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谁,等不到桑葚熟透的那一刻?她想了想,对隆熙帝方才的那句话缄口不语,偏脸见到喜成低头弯腰端着一碗药进来,轻轻出声:“皇上,药来了,喝药吧。”   隆熙帝转身接过药一饮而尽,而后望着阿娣递过来的一把覆盆子愣了神,“朕如此大的年纪了,哪里还用得着几颗甜果子?”   阿娣被他说的一阵脸热,正准备收回手,掌心里的果子却被人接过去,抛进口中美滋美味的嚼起来,“不过,有的吃也是好的。”   阿娣跟着笑。   “为何要来照顾朕?”隆熙帝瞧着棋盘,手执黑子,语气莫测,“因为朕是皇帝?”   “嗯?”阿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舔舔唇,“不是。不是因为您是皇帝。”   “那是为何?”隆熙帝眉头紧蹙,“除了这个,朕想不出理由让你照顾朕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阿娣无奈的摇头,“因为您是阿禛的爹爹。”   “……”隆熙帝愣住,嘴里无神的喃喃,“你说什么……”   阿娣对隆熙帝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羡慕他的九五之尊,还是同情他未曾体验过寻常人家的味道,“您是个好皇帝,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可是您不是个好父亲,您让阿禛他们活在冰冷得只剩下勾心斗角的宫廷大内,从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当尽到的责任。”换做平常,阿娣是绝没有胆子说这样一番话的,只是现在,他们被困在这小小的五台山里,连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未知,她便都大着胆子与隆熙帝说了这番心里话。   “虽然阿禛不说,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很在乎您。您毕竟,是他的爹爹。”阿娣把玩着腰间半旧的香囊,那是应禛给她的,“我想让他不要那样难过了,才决定来伺候您的。这样,您也能多看阿禛几眼……”   隆熙帝整个人像被钉在小几上,执黑子的手抖着抖着,千言万语想说,却被万腔泪堵在嗓子眼出不来,“朕……”   “皇上!”阿娣抬头,见此情景,吓得七魂丢了三魄,冲上前扶住隆熙帝,“皇上,您没事吧?”   “朕……我没事。”隆熙帝冲身后伺机待发的侍卫摆摆手,随着阿娣向床边走,“太累了,歇息会便好……”   “皇上。”说出话泼出的水,阿娣惊恐的手脚都不知放何处。   隆熙帝和蔼的笑笑,“没事的,我睡会儿,睡醒了你接着来陪我。”   “……”见着大太监伺候隆熙帝躺下,阿娣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屋子,见到满头大汗的喜成,才惊觉自己后背也被冷汗湿透了。“我好像闯祸了。”   “哎呦喂,我的主子哎。”喜成一颗心还是蹦蹦蹦的像是要跳出来,千言万语之化成了一句无奈。   “苏盛啊,她是个好孩子。”隆熙帝老泪纵横地拉着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大太监,“她是个好孩子啊……”   苏盛面色柔和,“奴才也觉着,阿娣姑娘,心善的很。四王爷寡言少语,什么事都不往外说一个人憋着,阿娣姑娘七窍玲珑心,和四王爷一块儿,再适合不过了。”   安抚好情绪激动的隆熙帝,苏盛轻着步子出来,就见一仆一主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紧张的瞧着他,他上前施礼,“阿娣姑娘找奴才?”   “苏公公。”阿娣攥着手里的香囊,“皇上他怎么样了?”   “皇上歇下了,阿娣姑娘也回去休息,午后再来陪皇上解闷儿吧。”   这是无事的意思了?   阿娣眼睛亮起来,“那……”   “姑娘放宽心。”   “谢谢苏公公。”阿娣带着喜成欢天喜地的转身离开,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你说那几个鸟蛋呢?我给阿禛送去。”   “别啊,主子。”喜成为难,“前头乱得很,您别去,奴才一定给您把鸟蛋送到。”   “我想自己去。”阿娣不情愿,“阿禛好几日都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在前头受伤了没有,我要自己去看看。”   “哎呦喂,主子……”   *********   阿娣抱着十几个鸟蛋小心翼翼的走在湿滑的小道上。越到前头,越能感觉到山脚下的剑拔弩张。甚至,从某些低矮的山头,便能见到长着弓随时准备射击的弓箭手。   “主子,赶紧走吧。”喜成扯扯愣神的阿娣,缩着身子在前面带路,“被发现了山下那些人,说不定又得射箭。”   “……哦。”   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了应禛他们驻扎的地方,隔着老远,阿娣便见到那边站立的应禛。   “阿禛!”她扑过去,“我来看你了!”   风刮来阿娣的声音,应禛耳尖一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一转头,心心念念的娇人儿就站在面前,他傻愣愣的伸手接住蹦过来的阿娣,鼻尖满是她身上的甜香,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危险得很,应禛瞪向一旁缩头缩脑的喜成。   阿娣抓着应禛的手往营地里走,献宝似的将怀里护着的鸟蛋掀给应禛看,转移他的视线,“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哪里来的?”应禛伸出食指碰了碰还热乎乎的蛋,“你吃了没。”   阿娣拽着他坐下,掏出鸟蛋排成一排摆在他面前,拿起一个剥掉皮递到应禛嘴边,“我又不累,不用吃这个的。”   浑身灰扑扑,满脸青绿的胡茬,头发也凌乱的散下……   阿娣瞧在眼里,心疼的掏出帕子将应禛面上的沾染的灰尘擦到:“累不累?”   “不累。”应禛舔舔干涩的唇,给阿娣倒了杯水,“赶紧回去,这里乱得很。”   阿娣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我才刚来呢。”顿了顿,“粮草是不是快不够了?”   “……”应禛喝水的动作停住,“是。”   “刚才皇上还问我了。”阿娣低头玩手指头,“我同他说山里那么些东西,够吃得很。我骗人了,骗人不对,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他身体不好……”   “你做的对。”应禛将骗了人之后内心愧疚无比的阿娣揽入怀中,“我们只能这样说。”   “……”阿娣在他的肩窝嗅来嗅去,“阿禛,你要好好的。”   应禛搂着她,温温热热的,“好。”   隆熙帝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问苏盛,“还没来吗?”   “阿娣姑娘去给四王爷送吃的了,可能要晚些。”苏盛也跟着隆熙帝朝外瞧着,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这不来了?”   隆熙帝站起来沉思,“放信号弹。”   “皇上。”苏盛惊骇,信号弹一放出发,便无法挽回了。“三思啊。”   “朕很清楚朕在做什么。”隆熙帝拄着拐杖往外走,“朕可以不是个好父亲,却不能再不是个好皇帝了。” ☆、第二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隆熙帝来五台山前,便料想到了可能发生的各种后果。信号弹一出,扎营在不远处的征远大将军立率领手下精兵强将抵达五台山护驾。太子节节败退,不多时便被捉捕于五台山山脚。   应禛在前山呆了好些日子,回来的时候满身尽是灰尘,阿娣嫌弃的揪住鼻子,赶他去沐浴,“臭死了,赶快去洗洗!”   应禛紧抿的唇角松了松,听话的脱下脏兮兮的外衫,进内室去洗澡。   洗澡水是早就准备好的,应禛沉进去,温热的水包裹住疲倦至极的身躯,让人满足的喟叹。阿娣蹲在一旁捧着脸安静的等着他,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思绪飘到别的地方,而后回来,愣神的问应禛,“你说,太子他,会被处死吗?”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阿娣还是习惯性的这样称呼他,太子这一荣耀的称呼,与现今狼狈不堪的阶下囚,对比鲜明。   应禛舀水的动作一顿,声音紧绷,“是我带人去捉的他。”   隔着滴滴答答的水声,阿娣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自在,皱皱鼻子站起来帮他刷洗后背,顺便转移话题,“后面你够不着,我帮你,洗不干净的话浑身都臭臭的……”她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起来,妄图转移应禛的注意力。   头一次,应禛没有顺着她意思来,“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杀父弑君还能好好活着。阿娣觉得这个愿望很难成真,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只将应禛梗着的脑袋掰下来,细细的舀了水,一点点浇在他打了结的发上,抓了一把皂角替他细细的梳洗。   皂角化在水里,顺着脸颊流下来,淌进眼中,辣的人睁不开眼,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小时候,我和应祥被人欺负,他总会出来帮我们。”应禛闭上眼,淡淡的开口,“阿娣,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他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但是,他这样,根本不可能……”阿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就是在平常人家,都不可能……”   明白阿娣的意思,应禛苦笑,“所以我说,希望。”希望,总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也累了,洗洗睡吧。”阿娣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件事,三下两下将应着乌黑的发盘起,用干汗巾包住擦干,“你快点起来,水要凉了。”   应禛拘了把水扑在脸上,与咸涩的泪混在一起,而后擦干,听话的任由阿娣擦干身子拉住往床边走,“你在这里陪我。”   “啊?”阿娣瞧着被他紧紧拽着的手,向外走的脚步硬生生换了个方向,坐在床边撑着右脸瞧他,“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唔……”多日劳累中紧绷的神经在触碰到熟悉芳香的被褥后舒缓下来,应禛含糊不清的应了声,打着酣沉沉睡去。   阿娣探探他的鼻息,见他睡得满脸潮红,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踮着脚尖偷偷摸摸走出屋子,关上房门。   “主子?”喜成在外头无所事事的守着,见阿娣出来,得了吩咐的兴奋大叫,“您怎么出来了?”   阿娣竖起食指贴在唇上,表情狰狞的警告他,“嘘!”   “噢。”喜成知错就改,鬼鬼祟祟的缩起脑袋,借着气音问阿娣,“主子,您出来做甚?王爷不还在里面呢么?”   想起应禛眼泪滴在木桶里的滴答声,阿娣吸吸鼻子,“我去皇上那儿。”   喜成懵,“昨个儿皇上不是说了,今日可不去陪他解闷的么?”喜成指指屋内,示意阿娣,“王爷还在里面呢。”   “哎呀,我说去就去,你怎么这么多要说的?”阿娣叉腰,“快点走。我们要赶在阿禛睡醒之前回来。”   “哎。”   隆熙帝拐着拐杖在院内一圈一圈的走,见到院门口的阿娣,方才面上的深沉一扫而空,和蔼的笑着唤阿娣过来,“怎么今日又来了?应禛同意你过来?”   阿娣乖顺的搀扶隆熙帝到树下的石凳上坐好,“王爷睡着了。”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隆熙帝用拐杖敲敲地面,大笑,“你越来越不怕他了。”   阿娣羞赧的摸摸脸,“我是想带您去后山转转的,我们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了。”山脚的兵败,这里,便又是隆熙帝的一片天。   隆熙帝嘴角的笑收了收,撑着拐杖想了会儿,抬眼吩咐苏盛去准备,“走吧,去后山转转,摘点果子回来。”   阿娣搀着隆熙帝在茂密的树林里穿梭,左看右看找着能吃的野物,“那边有蘑菇。”阿娣惊喜的指着一个地方,“可能是前几日雨后冒出来的。”她瞧着隆熙帝,一双眼睛亮晶晶,“做汤的话,鲜得很!”   隆熙帝呵呵的笑着,指指那个地方,吩咐身后站着的一批人,“去。”   阿娣站在一旁远远的瞧着,满腹的话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干巴巴的站着,装作不谙世事的模样。   “今早阿禛抓了太子回来。”与阿娣呆久了,隆熙帝也开始称呼应禛为阿禛。   “……”阿娣不明白隆熙帝说这句话的意思,嗫嗫嚅嚅不敢妄加揣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隆熙帝望着面前交错纵横的枝丫,“你说,朕该拿他怎么办?杀父弑君,朕的太子,朕该如何处置?”他用了朕,而不是寻常的我。   阿娣舔唇,看着脚边叶片上滑着水珠的小草出神,“小时候,我犯了错,爹爹总会在娘亲灵位前哭,说自己没有照顾好我。我问爹爹为什么要哭,爹爹说,”阿娣抬眼,看面前暮色苍苍的老人,“子不教,父之过。”   隆熙帝像是被雷击倒了,踉跄着往后倒,阿娣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惴惴不安,“皇上……”   “你说的对。”隆熙帝疲惫的闭上眼,“朕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父亲。朕这一生,说来怪谁?不外是自作自受罢了。罢了……”   “……”阿娣咬着上唇,大着胆子问:“那太子,您准备怎么处置呢?”   隆熙帝佝偻着身子,声音里带着洞察一切的沧桑:“这其实,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吧?”   阿娣呼吸急促,像是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想要开口解释,“我,不,奴婢……”   “别说了。”隆熙帝往林子更深处走,“是老四?”   “不是。”阿娣斩钉截铁的否认,“是奴婢要来问的,与四王爷无关。”   隆熙帝站在结了果的桑树前,抬眼看那些沉甸甸的果子,“我本想为皇家开枝散叶,桑梓满树,谁知到头来,依旧孤家寡人,茕茕孑立。我错了一辈子啊……”   “皇上……”阿娣心头百般不是滋味,面前的老人叱咤天下,却依旧摆脱不了人世繁琐至极的亲情。褪下龙袍,隆熙帝,也只是个寻常的老人家罢了。   “你和阿禛,都是好的,也算对我,有些许安慰了。”隆熙帝抬手阻止阿娣欲言又止的劝解,“这辈子我是错了,望后人,引以为鉴吧。”   太子最终被囚禁。而四王爷应禛八王爷应祀及十三王爷应祥,因五台山救驾有功,回朝后得堪重用。   中宫空悬,朝中分为四爷党与八爷党,势均力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哈…… 别介,快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依旧爱你! ☆、第二十八章   天刚蒙蒙亮,阿娣便跟着应禛晕乎乎的起床了。   “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应禛瞧着她眼皮耷拉在一起挣扎的模样,转过身来替阿娣掖掖被角,“别起了。”   阿娣其实也不想起,但昨日宫里已经送了信过来,不得不起,她含含糊糊的答应着,倒头睡下,嘟嘟囔囔的吩咐周围伺候的人,“那我就再睡一会会儿哦,就一会会儿……”   “嗯。”应禛将歪头陷入沉睡的小人摆摆好,轻声走出去,开口问道:“今日要出门?”   福顺听了一愣,这不是正在出门么?回过神来明白问的是屋里睡着的主子,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的一一讲来,“昨个儿宫里递了信来,说让主子去宫里陪着皇上解解闷儿。”   “嗯,知道了。”应禛颔首,“马车给阿娣,我骑马去户部。”   “哎。”   阿娣跟着隆熙帝在御花园一圈一圈的转悠,直至隆熙帝撑着拐杖走得满头大汗,才走到花园的亭子里坐下歇息。   隆熙帝揉着腿,笑呵呵的瞧站在一旁的阿娣,调侃道:“你这几日看起来胖些了,面相光亮得很哩。”   啊?阿娣难以置信的摸摸脸,摸到两团软软的肉,表情一言难尽,“回了京城,吃得好,就胖了些。”   “欸,吃得好不会胖。”隆熙帝摆摆手不敢苟同,身子后倾,“你看我,从五台山回宫,吃得好喝得好,还消减了些许。”   阿娣捏捏自己腰间突出来的肉,勉强的呵呵笑了笑,应付道:“那是因为您勤于政事日理万机。我每天呆在府里,也没有事做……”说着说着,阿娣觉得自己长胖是必然的了,不禁沮丧的低下脑袋。   “应禛是真宠你。”隆熙帝兀自下了结论,“你长胖,也是他给宠的,他要是不理你了,冷落你个十天八天的,肯定见天的瘦下来。”   “……”阿娣不好意思的搓手,又禁不住有点小骄傲的笑起来,“他对我真真是极好的。”   隆熙帝撑着拐杖,看花园里的姹紫嫣红,“他就是心太善了。”心太善,做不成皇帝啊……隆熙帝怅惘,瞧瞧身旁咬唇甜丝丝笑着的阿娣,将如此的情绪抹去,笑呵呵的继续与阿娣说起话来。   阿娣歪头听隆熙帝讲着过去的事,却见那边,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在苏盛耳边耳语几句后退到一边,苏盛面上少见的浮现出慌乱的情绪,只一瞬,便稳住身形,弓着腰匆匆向这边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   阿娣眼睛微微眯起,转而记起应禛的告诫,移开目光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的继续听隆熙帝回忆从前。   “皇上。”苏盛走过来,抿唇瞅了阿娣一眼,得到隆熙帝示意后,贴近隆熙帝耳边私语了几句,而后退开,安分守己的站在一旁不动弹。   隆熙帝面上畅快的笑意散去,神情像冬日里渐渐凝结的冰霜,一层一层覆盖,最后冰冻三尺。他撑着拐杖一言不发,周身散发出的冷气能将人冻僵在原地。阿娣瞧着情况不好,福了福身子,便要下去。   隆熙帝拦住她,“你再陪朕说说话。”   “……”这事,与应禛有关?阿娣越发谨慎,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呐呐道:“皇上想说什么?阿娣听着。”   “你觉着,什么样子的皇帝,才是好皇帝?”隆熙帝瞧着花园里开的最大的那朵牡丹,语气淡淡的,却让人感觉带了无数的力量,好似下一秒,便会被卷起来连根拔起。   阿娣掌心直冒汗,“我爹爹说过,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没有了?”等半天只等到阿娣这么一句话,隆熙帝勾勾嘴角,“只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阿娣点头,“嗯。民为天下先。”她揣测着隆熙帝的心思,补上一句,“您就是个好皇帝。”   “朕是好皇帝?”隆熙帝喃喃,而后苦笑,“可朕不是个好父亲。”   “那是对皇子们而言的,”阿娣安慰他,“两个不一样,不可一概而论的。”   “可朕是皇帝,这些东西,便都要放在一起,留给朕的子孙们。”隆熙帝嘴角轻扯,“父亲,和皇帝,他们恐怕只拿朕,当皇帝。”   阿娣抿唇不语,还未想好措辞,隆熙帝声音又响起,“应禛和应祀,哪个更好些?”   “嗯?”阿娣警觉地抬头,咽下嗓中的恐慌,稳着声音,“您要我说,肯定是阿禛好的。”想起应禛对她的那些好,阿娣不由自主的柔了眉角,“阿禛他是除了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如果不仅仅是对你,”隆熙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阿娣,“而是对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而言呢?”   阿娣睁大双眼,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我……”   “罢了,不说了。”隆熙帝挥挥手,老态毕现,佝偻着身子站起来,腿脚不便的摇摇晃晃,“朕累了,想歇息会儿。”   “哎。”阿娣应了声,上前与苏盛一起将隆熙帝扶入御书房的暖阁。似是倦极,不多时,软榻上的人便陷入沉沉的熟睡。   阿娣跟着苏盛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关上门走了老远,才敢开口问一句:“苏公公,方才,是发生什么事了么?”透过方才苏盛前所未有的慌乱,阿娣敏锐的察觉到此事不简单,只是,这件极其重大的事情,应禛也被牵扯其中吗?   苏盛谈叹气,欲言又止的开了个话头,又默默止住,眉头紧蹙的别过脸,“姑娘回府问四王爷罢。这事,咱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公公。”阿娣拉着他恳求,“您就告诉我罢,我回去,阿禛那里我也……”   苏盛拍拍阿娣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无奈的摇摇头,隐晦的提醒道:“四王爷那边,肯定是已经得到消息的。宫里的事,不外争宠□□,男人女人,都避不开这些。”   争宠□□。   阿娣面上白了白,谢过苏盛,匆匆赶回家。   “王爷呢?”阿娣一面走,一面问迎过来的喜成,“回来了吗?”   “回了。”喜成看看周围,小心的提醒,“还是第一次回这么早呢,奴才看脸色差的很,就连平日里对我们下人笑呵呵的十三爷,刚才也发脾气了呢。”   阿娣顿了下,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了,你一会儿,别在我旁边伺候了,下去避一避吧。”   得了赦免令,喜成开心得很,雀跃着应下,“那奴才给您准备吃的去,您好好填填肚子。”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娣丢给喜成一个眼神,让他回避,自己深吸一口气,进了房间,“阿禛?”   应禛与应祥坐在桌前沉默,听到阿娣声音,抬起眼淡淡应了声,“我在。”   “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娣拿走他们面前凉透的茶水,换上温热的,犹犹豫豫的开口:“我在宫里听到了点风声……”   应禛宽慰的扯嘴角,“一点小事,没什么大碍。”   应祥欲言又止,刚想冒出头的话被应禛这么一说又憋回去,烦闷的低下脑袋装鹌鹑。   “真的吗?”阿娣紧盯应禛的眼睛,学他往常的语气淡淡开口:“可是苏公公说,这件事……”   “四哥!”应祥憋不住了,哗啦啦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阿娣呆在父皇身边,说不定还能为我们说上话,你就别瞒了,瞒也瞒不了。”   “应祥。”应禛开口止住他刹不住的话头,伴君如伴虎,他不想阿娣多冒险,在皇帝身边多呆一日,多说一句,都会让他担心更甚一分。“这事我能解决,犯不着阿娣去冒险。”   “但是天象已经出了‘八大王’的吉兆,我们还能怎么办?”应祥急得在屋内团团转,“难道我们所有的准备,都要付之东流功亏一篑?”   一来一回间,阿娣大概摸清楚了事情的来源。   前天深夜,长江边出现由无数动物组成的“八大王”的字样,清晰可见,直到太阳高升才消失。   正值四王党与八王党势均力敌争锋相对的时刻,天兆一出,民意不可逆转的倾向于八王爷应祀。四王党的一些官员,也开始蠢蠢欲动的摇摆不定。   “这会不会是假的?”阿娣想起应禛给自己讲过的故事,“你上次给我讲,陈胜王的故事,不就是假的么?”   应禛抿唇,“肯定是假的,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告诉百姓,这是假的。”   “那怎么办?”阿娣也跟着忧心忡忡,“这个……”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隆熙帝下了诏书,命应禛应祥二位王爷,下江南修筑堤坝,以预水灾。 ☆、第二十九章   “皇上这样做,也是想让你下江南查明真相吧。”阿娣揪住雪猫脖间一圈绒毛,趴在应禛膝头,“但是这样做,已经于事无补了呀。”阿娣很奇怪,不知隆熙的意思,挠着脸上痒痒的一块左摸右摸。   “别动那里。”应禛抓下阿娣在脸上挠来挠去的手捏在掌心,掏出帕子浸湿后在疙瘩出擦了擦,随后又拿来一罐透明的药仔仔细细的给她抹上,“不要挠,越挠越痒。”   “不挠也痒。”阿娣顺从的放下手,翻个身枕在应禛大|腿上,两眼一睁,望着抖来抖去的帐篷顶,“还有多久我们能到?”   “还有几日。”应禛撩开帘子看看窗外,心疼她浑身被咬得疙疙瘩瘩,执扇子轻轻的扇,“野外蚊虫多,你不要出去乱跑。”   “嗯。”马车晃晃悠悠的,再加上应禛在一旁轻轻的扇,徐徐清风拂面而来,阿娣眼皮子渐渐撑不住了,打着哈切喃喃,“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皇上要派你下江南呢?”阿娣脑袋里混沌成一片,却依旧不依不饶,一定要问出个究竟来。   “因为我下过江南?”应禛瞧着她眯了又眯的眼睛,随口编了一个胡话蒙她,“对江南的情况比较熟悉。”   “啊……”阿娣闭着眼睛嗅着味道拱进他怀里,满足的喟叹一声,继续絮絮叨叨:“皇上问我你和八王爷谁更适合天下百姓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声音越来越小,应禛低头看的时候,阿娣已经陷入沉沉熟睡。   “下江南是因为……”应禛盯着因为路途颠簸一掀一掀的车帘,“皇上想让我们,如法炮制。”   *********   面前的房子青砖黑瓦,墙面上爬满暗绿的青苔,在江南夏季纷纷的雨中,更给人一种湿漉漉的味道。   阿娣瞧着面前的农家小院,偏头看应禛,“我们这次住这里吗?”周边很多都是茅草房,他们这个,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户人家了。阿娣自己心里是满意的,只是担心应禛从小生活在富贵人家,这样的房子怕是住不惯。   “嗯。”应禛撑着伞罩住阿娣顶上那片天,以为阿娣嫌弃住宿环境不好,轻声慢语的细哄:“在这里陪陪我好不好,我让喜成挂了蚊帐,不会再有虫子咬到你了。”这里蚊虫多,她又被他养得细皮嫩肉的,虫子稍微一咬,身上便红肿一片,他舍不得。但是比起这个,他更难忍受她住在离他十里之外的县城,每日见不着几面。   被人宠爱的滋味真好,阿娣咬唇憋住笑,思考良久,撑不住下巴状重重点头,“好吧,但是不能让虫子咬我。”   “嗯嗯嗯。”应禛不迭点头,推阿娣进屋,“进屋看看,喜成他们提前来收拾好了。”   比起王府,屋子算是很小,却也五脏俱全,各个家具虽不是新的,却也整齐干净。阿娣满意的拍拍手,坐在窗前的软榻上,伸手拉应禛过来坐下,指指周围的东西,雀跃着问道:“买的吗这里?”   应禛从她语气里听出点高兴来,嘴角也跟着翘起:“租的。”   “租的?”阿娣鼓脸,恍然大悟:“那我们得小心爱护这些东西。”她站起来摸摸这个碰碰那个,转悠到家具面前的时候,稀罕的新奇道:“这些都是大红朱漆的呢,可稀罕了。”说着,砸吧砸吧嘴,又摸了两三下。   应禛失笑,刚准备开口说几句,那边喜成拍门进来了,“主子。”一句主子出口,才发现应禛也在里面坐着,立即敛去笑,低眉顺眼的细声细气,“王爷。”   “说了不要叫王爷。”应禛眉毛拧起来,“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别让村里人听出来。”   “……是。”又被训了。喜成苦着张脸看向阿娣,“奴才打听过了,村头那片莲花池,里头的莲蓬莲藕,是可以采了吃的。”方才进村,阿娣瞧见村口一片荷叶亭亭的莲花池,心里痒痒的就想去摘,便派了喜成去村里打听,这莲花池,能不能架小船进去耍。   “真的吗?”阿娣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摸着耳垂跃跃欲试,“我可以去摘吗?”   喜成看看坐在一边的应禛,见其面上没有阻拦之色,点头侧开身指着门外,“现在雨停了,村长派了好几个村里人跟您一块儿去呢。您看您现在要不要……”   “要!”未等喜成说完,阿娣便举着手冲到门口,而后又停住,小碎步走到应禛面前,谨慎的询问:“我可以和她们一块儿去玩吗?”   应禛从书箱里一本接着一本往外拿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呀。想到好几种可能,阿娣捏着衣角忸怩,“说不得,她们会请我去她们家里吃饭呢……”   还没出门玩呢,心已经飞走了。还到旁人家吃饭?应禛一口闷气憋在心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瞧着阿娣小心翼翼的模样,终是摆摆手,觑着喜成,给她规定了时间:“天黑之前回来,家里人都等你回来用晚饭。”   喜成擦擦额上汗珠,点头哈腰的应是。“奴才明白,天黑之前一定劝主子回来用饭。”要是主子不回来,他可就成了所有人的罪人了。   “去吧。”好声好气外加威逼利诱之后,应禛松了口,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来,走到门口朗声唤阿娣:“带些驱蚊膏去,那边蚊虫多。”   得了他的允许,阿娣一马当先,早已跑出院门好远,这下一听应禛叫唤,又慌慌张张提着裙摆跑回去拿驱蚊膏,怕村里几个小姑娘丢下她走了,还特地回头与姑娘们打招呼,“我回去拿个驱蚊膏,你们等等我。”   “好,你快些。”   阿娣提着裙摆往回跑,风呼呼的刮着,刮来身后姑娘们窃窃私语调笑的声音。   “那当官的长得真俊,比村里季秀才长得都要好看。”   “是啊,要是能嫁给他,我死也愿意了。”   “他比季秀才还要白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   “…………”   乡里人天性淳朴,姑娘们虽羞涩,却也格外爽朗大方。阿娣自小生活在乡野,知道这只不过是姑娘家间再寻常不过的悄悄话了,内心却格外斤斤计较起来。她瞪着倚在门口一派光风霁月的男人,牙齿咬得切切作响,恨不得当即拿一长块布条,将他浑身上下,都严严实实的包起来,一点不留!   “哼!”阿娣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去,面色不虞的一把抢过应禛捏在指尖的小瓷盒。   应禛被她瞪眼瞧得不明所以,无奈的笑笑,耐心的询问:“怎么突然发脾气?”   阿娣瞧着院门口的一圈姑娘,又看看眼前放大的俊脸,计上心头,踮起脚勾住应禛脖子,出其不意的咬住应禛略显凉意的唇瓣,狠狠嘬了口,而后在应禛未反应过来之前跑出老远,扯着嗓子挥手大喊,“放心吧,相公!”   身边一众姑娘瞧得目瞪口呆,而后羞红着脸低下脑袋,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阿娣抹一把唇上的湿润,挽起她们的臂膀往前走,“我相公让我天黑之前回去,我们得快点……”   “哎,那儿有个大的。”阿娣盘腿坐在船头指着一个方向,扭头告诉乘船的许香儿,“香儿,你往那边撑。”   许香儿盯着高高挺立的大莲蓬,没注意脚下,不经意的一个低头,吓得僵在原地哇哇哭起来,“呜呜呜……”   “怎么了?”只听见身后一下哗哗的水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抛进了水里,接着便是女孩子抽抽噎噎强忍的哭声。阿娣好奇的转头,也被吓得钉在原地动都不敢动,“蛇……”   “怎么办?”许香儿已经被吓得傻了,眼底带着眼泪瞧着阿娣,“有蛇啊……”   弯弯曲曲滑滑腻腻的一条,正扭着尾巴吐着信子嘶嘶嘶的往船尾滑。   “你别动。”阿娣抖着声音,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小船跟着一阵晃荡,“打蛇打七寸,我们抓它的七寸就好了……”阿娣慢慢的靠过去,扯住蛇尾巴,乘蛇还没转过脑袋来,手腕一转,将其远远的抛进水中。   “呼……”许香儿面色惨白的靠过来,“阿娣你胆子真大,我最怕这些东西了。”   阿娣脱力的跌坐在船里,平复呼吸说不出话来。   “上次也是,堤坝上全是蛇,我……”许香儿伸出手去够方才情急之下被她丢进水里的竹篙,断断续续的与阿娣说着闲话:“我被……”   “堤坝上?”阿娣捉到个重点,眯起眼睛凑过去竖起耳朵,“哪里的堤坝上?”   许香儿终于够到竹篙,指着一个方向,“就前面。”她舀了水来给阿娣洗手,“还有些癞蛤嫫之类的东西呢,可多可多的排在地上……”她自顾自的说,见阿娣抿唇不语,以为阿娣不懂,有些着急,“就是那个看起来像字的图案啊,就是那个,你们当官的家里不知道的么?”   “我……”阿娣吞吞吐吐。   许香儿瞧瞧周围,都被高高挺立的莲叶遮盖着,小了声音,“八大王的图案啊,你没有听说?”   阿娣垂下眼睑,摇头:“听说过一点,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唉……”许香儿叹气,“就是一个写着八王爷的图案,也没啥的。”   阿娣紧追不舍,“是什么样子的?香儿你见过吗?”   许香儿眉毛一挑,“当然见过啦,这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呢……”她伸手掐了一朵莲蓬下来掰了剥皮吃,“都是些蛇啊,□□呀,蜈蚣呀,之类的东西。哦对,还有蝙蝠。”许香儿吹了吹捧在手里的几颗,递给阿娣,“吃呀,好吃的。”   阿娣接过莲子放在掌心,“还有蝙蝠?”   “对啊,也不知怎么了?毒物都聚齐了,偏生还有人以为是吉兆。”许香儿坐到船边舀水洗手,像是想到那天的情景,使劲儿搓手心,叽叽咕咕:“全是毒……”   “噗嗤。”阿娣忍不住笑出声。八王爷千算万算,偏偏在这里翻了船,用什么拼图案不好,偏生选那些带毒的东西,五毒俱全,吓坏了不少姑娘的胆。她捂嘴笑完,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那你知道那图案在哪儿么?”   “知道呀……”许香儿说到一半,狐疑的转头看阿娣,“你问这个做什么?村长不准我们与外人说的。”   “就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好奇呀。”阿娣睁着眼睛,很是真诚的请求许香儿:“我还没见过那种东西,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不行。”许香儿别过脸拒绝,“村长不准我们跟别人说的。”   “但是你已经和我说了呀,我就不是旁人了。”阿娣拐着弯儿劝她,“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怎么还能算旁人呢?”   “……唔。”许香儿挣扎半晌,像是放下了心底的石头,坚定的点头,“好吧,我带你偷偷去看一眼。” ☆、第三十章   在堤坝上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乌压压的了。   阿娣扶着许香儿的手艰难的往回走,她夜里看不见,白天的时候只想着去堤坝上看看了,根本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会瞧不见路这件事。   “哎。”许香儿停在村口,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头惊诧。   “怎么了?”阿娣抬起脑袋跟着往前看,一盏一盏亮堂堂的灯串成一条珠链蜿蜒着在村子中央流淌,在黑黢黢的夜幕中,显得格外闪亮。“你们村这个灯,好好看……”阿娣看呆了,直愣愣的夸了一句。   “不是我们村的。”许香儿连忙否认,“我们哪有钱点这么多灯?”说着,许香儿看向阿娣,“这么大手笔,是不是你家官老爷呀?我听他们说,当官的都特有钱。”   “……”这话说的……阿娣抿唇不语。前方不远处一盏灯明明恍恍的亮着,阿娣拉着许香儿往灯光处走,试探着问前方拎着灯笼的人,“喜成?”   “哎,主子。”拎着灯笼的人走出来,“奴才喜财。”   自己人。阿娣舒口气,拉着许香儿跟在喜财身后,“你怎么出来了?喜成呢?”   喜财顿了顿,“在院里罚跪呢。”   “罚跪?为什么?”阿娣睁大眼睛,不能相信,“他做错什么了?”   “爷说他错了,便是错了。”碍着村里人的面,喜财不能说得太直白,只是见阿娣还迷迷蒙蒙不知所谓的模样,开口隐|晦的提醒道:“爷还在家里等您一起用饭呢。”   “……”阿娣恍然大悟,瘪瘪嘴觉得委屈,她为了他忙到现在,他还生气!“他气得厉害么?”   喜财答非所问,“奴才们还都未用饭呢。”   “天黑之前回来,家里人都等你回来用晚饭。”   阿娣想到应禛这句话,叹气,“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怎么啦?”许香儿走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你家官老爷怎么了呀?”   “没怎么。”阿娣轻描淡写的解释,“就是还没吃饭。”   许香儿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这些,但也就跟着似懂非懂的点头,善解人意的催促阿娣,“那你快些回去呀。”   “我让人送你回去。”不远处又是一盏亮堂堂的灯,阿娣指着那盏灯问喜财,“那也是我们家的么?”   喜财点头,“这村里一串都是。”   “你家官老爷对你真好。”许香儿咂吧咂巴嘴,羡慕道:“这得费多少蜡烛多少银子呀。”   “那是。”阿娣赞同的点脑袋,毫不谦虚:“除了我哥,就我家爷对我最好了。”   这样的话,那还不算太严重。阿娣估量了下应禛的怒气,轻松的与许香儿挥手,吩咐喜财,“你送她回家,我跟前面人走。”   喜财点头应是。   有了灯,走起路来便轻松了许多,阿娣被周围好几个人围着,不一会儿便回到了租住的小院,刚踏进院门,便见到喜成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跪在地上掉眼泪。阿娣欢快的跑过去,盯着他的眼泪笑嘻嘻,“你在这干嘛呢?”   喜成抹眼泪,委屈的望向屋里,“主子。”   “起来吧,跪着做什么?”阿娣踢踢他,让他起来,“起来起来,吃饭去。”   喜成不说话,盯着屋里没动弹。   “起来呀。”阿娣瞧了瞧屋里的动静,眼睛眯起来好笑的笑了声,伸手拉喜成起来,推他去吃饭,“去吃饭吧,都去吃饭。”   背过屋门,喜成才敢动嘴唇说话,“奴才说了跟您一块儿去,您偏不准,现在玩到这会儿才回来,王爷早发过一通脾气了。”   “我那是正经事,你去不得的。”喜成腿脚一时半会站不起来,阿娣扶着他走到一旁坐下,“你在这坐着吧,我进去了。”说完,阿娣瞧瞧周边战战兢兢伺候着的奴才们,无奈的挤挤眼,“都下去吃饭吧,别在这呆着了。”   小院围着堂屋安安静静的,阿娣攥着衣角小心翼翼的踏进屋内。应禛一人坐在屋内,黑着张脸,一言不发。   “十三爷呢?”阿娣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周,小小声发问。   “回房了。”回来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与另一个男人有关,应禛的脸更黑了几分,望着满桌清淡饭菜不动弹。   阿娣端了张凳子放在应禛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屁|股尖放上去,端正的坐好,“十三爷吃了没?”   “……”很好。应禛吸气,“没有。”   “那要人给他送点饭菜过去么?”阿娣端端正正的与应禛商量,“十三爷还没吃饭。”   呼。应禛站起来,走到门边,“啪嗒”下将门关好,沉着脸色走向阿娣,双臂一伸,人便被抱入怀中,头朝下。   “啊!”冷不丁的被人这么一弄,还是这样的姿势,阿娣慌乱的挥手挣扎。而后,下|身一凉,衬在裙内的亵裤被褪下,冷飕飕的风刮进来。   “你答应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应禛一巴掌上去,清脆的响,“嗯?”   “我……”阿娣捂着被打疼的那里,委屈得不行,“我是去……”   话还未说完,又是一巴掌。   “呜呜呜……”这下阿娣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哇啦哇啦的哭起来,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羞的。她这么大的人了,却还被人脱了裤子打屁|股,太丢脸了。   “下次还敢不敢?”应禛一连几下上去,只听见阿娣呜呜呜的哭声,心中一软,触及掌下绵软的柔腻,那巴掌上去,便变了味。   “说话,下次还敢不敢了?”长指顺着大|腿内侧长驱直入,摸到那一片濡湿的芳草萋萋,软硬兼施的调弄,“下次还敢不敢?嗯?”   “呜呜呜……”好痒。阿娣扭着身子哭,想要更多,“你快点。”   “快什么?”应禛抽出手指,在阿娣抬起的脸上擦了擦,将指尖的滑腻抹掉,“嗯?”   “……”阿娣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扭着身子呜呜咽咽的要,被他挑逗的实在没法子了,便勾起脑袋,向后去探应禛的唇,一拱一拱的往他怀里钻。   被她这么一撩拨,应禛自己也忍不了,扒下两人的衣服便重重顶了进去。   事毕,桌上饭菜已经凉了。应禛让人端下去重新热,转脸看所在床上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阿娣,走过去坐在床边刮刮她的脸,“饿不饿?吃些东西再睡吧。”   “哼!”阿娣抱住应禛,头埋在他怀里,哼哼唧唧,“都怪你。”   “怪我?”应禛好笑的将人抱到桌边,警告道:“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晚才回来?”   “……”阿娣捂着屁|股,“我又不是出去玩,我是去做正经事的!”阿娣捏紧拳头反抗,混沌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瞬间清明,“我知道那个图案在哪里了。”   *********   堤坝上前几天刚下过雨,泥与水混成一块儿,走起路来黏着人鞋子滑溜溜的不好走。又是夜里,阿娣眼睛看不见,饶是喜成跟在身边帮忙打着灯笼,走起路来也十分艰难,不多时便与前面二人拉开了距离。   “主子,你慢些走。”喜成撑着灯笼扶着阿娣,自己也走得满头大汗:“这里路不好走。”   阿娣气喘吁吁,看应禛应祥都拿着火把在前面健步如飞,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吩咐喜成,“你也给我找个火把来,我自己拿着走。”   “奴才给你提着灯笼吧,那火把重,还不好使。”喜成提提自己手里拎着的灯笼,劝阿娣,“您看这,多亮堂。”   “你快去吧,提着个灯笼多碍事。”阿娣推推喜成,提着裙摆站在原地看着起前面越走越远的两个人直着急,“快拿一个给我。”   “哎。”喜成拗不过她,只得从身后跟着的侍卫们手里取过一个,不放心的交给阿娣,“主子,您拿好了,可别伤到自己。”   “我知道。”拿了火把,阿娣拎起裙摆便跑,眼看着离那个图案越来越近,脚底踩到一个混成泥浆的低洼,脚底板一个打滑,整个人不可抑制的想旁边的灌木丛冲去。   “啊!”阿娣控制不住自己,灌木丛越来越近,情急之下,阿娣松开握住火把的手,双臂抱脸,护住最重要的部位,向下栽去。   火把掉落在地,燎着了地上某个东西,噗嗤一声,滋滋滋的冒出白烟来。   听到背后传来的惊呼,应禛下意识的转头,心中一惊,紧赶慢赶动作还是慢了一拍,眼睁睁的看着阿娣一头栽进枝丫丛生的灌木丛。   “阿娣。”听着她一声一声地哭,应禛心头纠成一团,将人从灌木丛中拉出来抱进怀里轻轻的哄,“不哭了不哭了。”   鼻子里堵着,阿娣满肚子委屈,难过得直抽鼻子,“唔,什么味道?”她抽抽噎噎的从应禛怀里抬起脑袋,使劲吸了几下,抬头看应禛,“有味道。”   应禛也闻到了,皱起眉头往后看。侍卫已经拾起跌落在地的火把,举着向应禛报告,“王爷,火把点着了地上的东西,出了这个味道。”   这个味道,不像是木材被点燃的味道啊。   阿娣拉着应禛走过去,使劲嗅了几下,鼻翼翕动,“这个……”很像一个东西,哥哥称它是什么来着?   阿娣冥神苦思。   罂|粟?   阿娣脑中灵光一闪,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应禛。 ☆、第三十一章   她愣在原地许久不说话,应禛以为她刚才摔了一跤,疼得厉害,执起火把举到阿娣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摔疼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胳膊便火烧火燎的疼起来。阿娣抱住胳膊,木讷的摇摇脑袋,走到一旁蹲下,想着哥哥以前说的话:“不疼。”   “你带人先去找。”应禛给应祥让出条道,自己走过去陪在阿娣身边,“哪里疼?”   “这里。”阿娣举着胳膊给他看,“被石子垫着了。”   “走路也能摔倒……”应禛叹气,拉起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按压,寻找准确的受伤位置:“这里么?”   “嗯。”阿娣想着哥哥的话,心不在焉的应一声,这个东西,哥哥说什么来着?似毒非毒,似药非药,那是什么东西呢?她正凝神聚气的认认真真的想,胳膊上一阵剧痛袭来,阿娣尖叫,“啊啊啊啊,疼!”   “……”方才告诉他的,根本不是这么疼。应禛抿唇,将手指移到另一个地方,轻揉慢捻的训斥:“做事情要集中精神,哪能像你这般神游?事情都交予旁人替你做么?”   阿娣不以为然,“不还有你么?”   应禛叹气,“方才在想什么?”   他这么一问了,阿娣才回过神,想起还没告诉他自己的发现,忙紧张兮兮的凑过去,趴在应禛耳边说了自己的猜测。   “罂粟?”应禛皱眉,一时有些没转换过来,“是□□?”   阿娣使劲儿点头,“我哥说是的。”   “……”应禛沉思,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药草,“如若是□□,为何还有那么些东西来?”   “我也不知道……”阿娣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但这个,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我听我哥说,京城里好像也有这样的东西,叫什么来着……”阿娣扒拉头发,“大烟?好像是这么叫的。”   大烟?!   应禛大骇,这东西……   “哎。”旁边坐着的人冷不丁的站起来往前去了,阿娣眼睁睁的瞧着,只能也跟着站起来往火光簇拥处走,边走边问,“怎么了呀?”   应禛满脑子想得都是大烟的事,没空回头看她,走到图案处,看着地面上明显聚集的蛇虫鼠怪,吩咐站在一旁待命的侍卫,“把地上的土挖出来带回去。”   “是。”侍卫领命。   “挖了土带回去做什么?”应祥奇怪,“难道是这土引了东西来?”应祥瞅瞅周围的泥土,比较一番,摇摇头,“不对呀,这都一模一样的……”   “不是土引了东西来。”应禛负手而立,夜风吹来,吹得他身上的衣袍飒飒作响,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在空中响着,“是土里的东西,引了东西来。”   *********   阿娣睡眼朦胧的从床上翻起来,屋里静悄悄的,应禛又去河坝上修堤坝了吧。她挠挠头,翻出床边的衣服自顾自的穿起来,穿好后,才懒洋洋的唤人进来帮忙。   “喜成!”   “哎,主子。”喜成一大早便守在门口,这会儿阿娣一叫唤,他便带了人进来伺候,“奴才伺候您洗漱。”   阿娣摆摆手,自己走到洗脸的铜盆旁舀了手洗脸,想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应禛得去向,“王爷呢?上堤坝了么?”   喜成将干汗巾递过去,“一大早便出门了。”以为阿娣是见不着应禛心情不好,末了想想还补了句,“奴才本想早些叫您起床的,只王爷说了,让你安安稳稳的睡,便没有叫您了。”   “知道了。”阿娣浸湿汗巾,抹了把脸,走到窗边走下,自顾自的想心思。那天夜里过后,应禛他们便再没有提过土的事情了,难道是土里真的没有什么,那个“八大王”的图案,真的是老天爷的预示?   阿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是脑壳都想的疼,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阿娣一摆手,想到今个儿的早饭,闷声闷气的问喜成,“吃什么?”   喜成正在衣箱里寻着衣服,终于找到了今晨王爷说的那件衣衫,捧着走出来,听到阿娣的问话,“甜馒头,还有蜂蜜粥。”   “噢……”阿娣点点头,咽口水,催促道:“那你快些,我有些饿了。”   喜成得了命令,赶紧的将衣袍放下,走到门口唤人进来摆碗筷。他这么一动作,阿娣才发现他手里捧着的东西,不由宝贝起来,“你拿这个衣服做什么?快放回去!”这可是她和应禛一起做的一模一样的衣服呢,可不能弄坏了。   喜成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王爷今晨出门时,指定要您今个儿穿这套衣裳的。”   “啊?为什么?”这套衣裳,她和应禛都很爱护,轻易不会穿出去的,今个儿有什么大事,一定要她穿这套衣裳呢?   “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喜成摆好碗筷,伺候阿娣用饭,吞吞吐吐的猜测道:“是不是个今个的捕鱼比赛有关?”   阿娣前些日子听许香儿念叨过,十里八村的人,每年到这个时候,便会组织壮丁参加这个捕鱼比赛,能拔头筹的壮汉,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手。一般有了捕鱼能手的称号,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是任意挑选的。   想到这个,阿娣更觉得不可能了,呵呵呵的笑,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一面咬着甜馒头,一面吐词不清的与喜成讲话:“他又不会捕鱼,让我去看什么?”阿娣越想越觉得好笑,弯了腰靠在饭桌上咯咯咯小哥不停,“让我看他笑话么?”嘿嘿嘿,想想便觉得很厉害呢?无所不能的王爷,竟然在捕鱼这事上跌了跟头,真真是不自量力呢。   喜成:“……”   话虽那么说,吃完早饭后,阿娣还是穿上与应禛一模一样的衣服去了河边。渔节是十里八乡的大日子,离着好远,便见到河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一堆。阿娣费劲的挤进去,钻到第一排,在河面上找着应禛的身影。   “阿禛!”应禛的船排在河岸不远处,阿娣找了半圈,眼神便扫到他那条船了。阿娣挥挥手招应禛过来,身后围观的村民说个不停,她也跟着兴奋起来,见了应禛过来的船一提裙摆便要跟着上去。   “哎!”福顺在宫里伺候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撑船的活,本就力不从心了,再有人扒着船沿要上来,惊慌之下,脚底踩不稳,整艘小船跟着晃荡起来,左摇右摆溅起几个大水花,转转悠悠的终于在两人的控制下停住。   阿娣木木的收回湿了小半边的脚,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她还没踏上去,不然就栽下去了。   “福顺。”差点将阿娣摔下去,应禛也难得的黑了脸,抓着船沿控制住摇摆不定的船身,“你行不行?”   福顺一把老腰弯的都要折了,点头哈腰态度良好的认错,“奴才可以的,可以的……”他抹一把额头冷汗,撑着篙往河中央划。   “阿娣,船上不安全,你在岸上等我。”刚才船转悠着偏离了方向,本应该船头对着岸边好让应禛与阿娣说话的,这一转,船尾对着岸边,鉴于方才的情况,应禛又不敢随意乱动,只能别过脑袋勾到后面来与阿娣说话。   阿娣舔舔唇,看看船边溅起的水花,又瞧瞧站在船尾撑篙的福顺,面上的神情一言难尽,开口劝道:“还是别去了吧,河中央水深得很……”更何况,你们俩又不会捕鱼。阿娣吞下后半句,捏捏衣角,低下脑袋,怪丢人的。   “放心。”应禛丢给阿娣一个宽慰的眼神,吩咐福顺划着船往河中央走了。   见他们两人一船晃晃荡荡的往那边一片在水上游的小船去了,阿娣眯眯眼,也想跟着回小院闭门不出,可再看看那艘歪歪扭扭还倔强着往河中央去的小船,脚下一顿,还是留下来了。   许香儿的哥哥今个也参加这次的渔节了,就站在那棵老槐树后面,看到阿娣面上难以形容的表情,咬咬唇,冒出头来,走到阿娣身边坐下,“你家当官的也去了?”   阿娣扭头见是她,点点头,囫囵不清的答应着:“嗯。”   许香儿看看河面上清一色的捕鱼能手,沉默,隐晦的提醒道:“那边那个,二栓儿,他捕鱼可厉害了。”   阿娣抬头顺着许香儿的指引看过去。一个瘦高的汉子。   “每年都是他拿第一呢。”见阿娣没什么大反应,许香儿咽咽口水,又补充了一句。   阿娣的嘴角已经快掀到耳边了,却也没有办法,低头扒拉着草皮,闷闷的低下头,“我家当官的就是图个高兴,又没想拿第一……”   许香儿瞧着她的脸色,嘴里噢噢噢的应着,“那就好,不然一条鱼抓不上来,那多丢人啊。”   阿娣:“……”   咚咚咚鼓声响起,一柱香的功夫,看谁捉上来的鱼多。   虽然不报什么希望,阿娣还是站起来往那头使劲儿的瞧,希望河里能跳出几条笨鱼来,落到应禛他们的船上,让他们两输的别那么难看。不过想着想着,阿娣自己便泄了气,她自己都说那几条鱼是笨鱼了,怎么还会真有这般的事呢?   “喜成。”瞧了一圈,没见到应祥的身影,阿娣觉得奇怪,看看河边上笨手笨脚的福顺,越发觉得心气不顺,手里的狗尾巴草一丢,拍拍身上的泥,拨开人群去找喜成了。   “哎,主子。”前面一圈小姑娘,喜成挤不过去,也不敢挤过去,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听到阿娣唤他,踮起脚尖扯着嗓子答应。   阿娣走到他身边,将人扯下来,“十三爷呢?”   喜成摸摸脑袋,“一大早便出去了,也没说什么事……”   阿娣瞧着喜成飘飘飘的眼神,知道自己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放弃了,直接将人拉出来挤出重围,一并走到岸边,“你也跟着我一起看。”丢脸的事,肯定不要一个人做的。   喜成乖乖的站在一旁眼睛盯着河面,给阿娣打扇子。突然,身边的风停住了,整个人都觉得燥热起来,阿娣从地面上抬头,眯起眼看喜成,“怎么了?”   “……您瞧那儿……”喜成呐呐的指着一个方向,像是看傻了。他身边站着的那些个人,脸上的表情与喜成也差不了多少。   阿娣怀疑的顺着喜成的指尖,河面上的一个点,水花四溅,满是活蹦乱跳的鱼,像是迫不及待的露出水面,任君捕捞。船上站着的两人,随着小船的左右摇晃,晃晃荡荡的稳不住身子,却一上一下的捞得轻松自在。   怎么可能呢?   阿娣傻了眼,难道捕鱼这件事,不用学,也就会了么? ☆、第三十二章   阿娣瞧着船上成堆活蹦乱跳的鱼目瞪口呆,“这些……”   应禛舀水洗掉手间的鱼腥味,志得意满:“都是钓上来的。”   “你又没有鱼竿,怎么可能是钓上来的?”阿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伸手拎起一筐半满的鱼往岸上搬,一面搬一面嘀嘀咕咕:“怎么可能这么多鱼呢?”   “怎么不可能?”应禛将其他几个鱼篓拎起来随阿娣一起往村长那边去,查明了真相,心情格外舒畅:“捕鱼也是有技巧的,多练几遍便顺手了。”   阿娣瞅瞅几个鱼篓里满满的鱼,半信半疑,“难不成捕鱼这种事,书上还有?”   “自然是有的。”应禛偏过脸看她,“书上什么都有,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学了。”   听到他这话,阿娣还想说些什么,那边几个村长听说了方才的奇事,纷纷架着胳膊,一个拉着一个的过来了。阿娣闭上嘴,退到应禛身后乖乖儿站着。   几个村长被方才的事弄得惊疑不定,颤抖着手指,指着几篓鱼结结巴巴,“这些,都是官大人您……”   应禛了然一笑,拍拍手,看着地面上几篓活蹦乱跳的鱼,开口解释道:“只是从书上瞧来的捕鱼方法,没成想会这么管用。”   “哦哦哦……”几位村长围着鱼篓转来转去,转了好半天,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仿佛不好意思般咽回去了。   阿娣瞧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扯扯应禛衣袖,待他低下头来,凑到应禛耳边小声的与他商量,“你把你那个捕鱼的方法告诉他们吧?左右不过是书上看来的,也不是你的。”而且,她也想知道得不得了。   “你倒是会做人。”应禛直起腰,哼笑,正起身面对着几位村长,又是云淡风轻春|光和煦的模样,“这捕鱼法子也简单,找些鱼喜欢吃的东西,拌在一块儿揉成小丸子,一把撒下去便行了。”   “原来是这样……”几位村长中的一位年纪小点的,作恍然大悟状。   “不对呀……”剩余几个年纪大的村长,互相交头接耳一阵,而后为难的继续开口询问:“村里用这法子的人也不少,只是都没官人您捕得多呢。”   应禛轻松应对,“那可能是撒下去的鱼食不一样。”应禛反手抓住阿娣在背上作乱的手,捏在掌中,使了几分力气的警告,“待我回去,将那鱼食配制的方子抄一份给您送来。”   这话一出,几个村长乐得咧嘴笑个不停,哎哎哎的点头答应着。   “即是这般,应某这比赛不守规矩,也算不得名次了,便先回去了。”应禛拱手告辞,抓起阿娣往回走。   他这般说,阿娣是不相信的。   “你哪有用鱼食?”她瞧得明明白白,他根本没带鱼食上船。   应禛拉着阿娣远离身后喧闹的村民,掏出袖袋里的东西给阿娣看,“不是鱼食,是这个。”   “什么?”阿娣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香囊的口,凑过一只眼睛往里看,黑乎乎的一把,她攥紧香囊,心中隐隐的有了一个猜测:“这是……泥?”   应禛点头,将香囊里的土倒出来,碾碎了洒在树下,各种虫纷涌而至,“里面掺了大烟,也就是你哥哥说的,罂粟。”   阿娣捏着领口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回过神,“原来八大王那个图案,是这样来的。只是这东西,对鼠虫之类的东西,也是有影响的么?”   应禛一竹筒水倒在地上,淹末地面爬来爬去的各种虫,“人都喜欢的东西,这些小东西又怎么会不喜欢?”他定定的瞧着在水里挣扎的蚂蚁,面无表情。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娣往应禛身边靠了靠,依偎在他身上,嘟嘟囔囔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搞了这些东西,要不,我们也去搞一次好了……”   “……”应禛低头看她,神色莫测。   阿娣被他瞧得心里发毛,不自在的摸手,忐忑不安道:“那不搞就不搞了……”别这么瞧着她呀。   应禛将她惴惴不安的神情收入眼底,“应祥去搞了。”   “……”阿娣挤眼,“十三爷他去哪里做这个事了?今个我都没见到他。”   “他回京了。”应禛眼神落在身后一众热热闹闹的村民身上,“过几日,我们也回去。”   阿娣不理解,“回京了?”这里事不还没办完呢么?   “他回京去办更重要的事。”应禛拉着阿娣往小院走,“我们倒是可以慢些回去,在路上多走几日,看看风景。”   “是京里有什么急件递来了么?”阿娣追根问底,“那要不要你也赶回去?”   “不用。”应禛摆摆手,将人推着向前走,“应祥回京做以牙还牙之事,我们回去了反而不好。”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阿娣眨眨眼,明白了,嘿嘿嘿的笑起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真没几日,应禛带着阿娣在路上晃晃悠悠闲情逸致的时候,京城里送了信来,要求应禛立即回京。应祥的信紧跟其后,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放心。”   “这放心的意思,就是事情办好了吗?”阿娣倚在应禛身上,勾脖子瞧见信的内容,抬头望见应禛嘴角满意的弧度,好奇心被勾起来:“回了京城,十三爷怎么做这事?天子脚下,做事最难了。”阿娣咬手指头苦思冥想,京城把守那么严格,做些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只怕不多时便会被发现的,十三爷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她想呀想,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下手,转而抱住应禛的胳膊摇来摇去,“告诉我嘛!你们怎么做的呀?”   应禛执起身边一卷书,云淡风轻的瞥她一眼,自顾自的看起来。   “哎呀,告诉我告诉我!”阿娣不依不饶,扯住应禛袖口使劲拖:“告诉我嘛!”   拗不过她,应禛无奈,扯下她作怪的手攥紧在掌中,意味深长的开口:“往往天子脚下那片云,才是最黑的。”   回京之后,靠着喜成这个包打听,阿娣才知道了真个传闻原原本本的来历。近日来多地暴雨,暴雨过后,东西南北各方都出现了皇子的称谓的图案,在京城郊区,更显出了隆熙帝的名讳。各图案出现时间极有顺序,成功的将江南堤坝上出现的八大王图案融进其中。八王爷这次,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这回啊,八王爷要哭死,做了这等偷偷摸摸的事,不禁让人晓得了,还借此发挥,给他下了个绊子……”喜成坐在阿娣身边,帮她扯绣线的唠唠叨叨。   门外西北风呼呼的刮,顺着门帘的缝隙钻进来,吹得阿娣手背疼。应禛带她回来的路上,一点也不着急的到处逛逛瞧瞧,等京里送信过来,一帮人才紧赶慢赶的回到京里。一晃又是几天过去,身上已经裹了小棉袄。   阿娣从绣活中抬眼看乐不可支的喜成,嫌弃的推他过去门口将门帘掖好,“谁知道了?没人知道这事。”阿娣瞧瞧不乐意喜成拿这事儿说嘴,扬起眉角,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驳,“八王爷近来心情不好,那是他的事,与我们家四爷什么关系?”   “……”喜成看阿娣脸色,低眉顺眼的赔不是,“是奴才说错了,还望主子多多包涵。”晓得阿娣不会真与他计较,喜成跑到门边掖好门帘,又颠颠的跑回来,扯着线团与阿娣说起其他话题。   “眼见着便要寒冬了,这天越来越冷,难捱得很哩。”喜成一面帮阿娣缠线团,一面想起什么的感慨,“奴才就是冬日里进的宫……”   阿娣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喜成进宫的那天,也是当了太监的那天。阿娣手里的动作慢下来,小心翼翼的开口:“喜成你是怎么进宫的?”   喜成手一动一动的继续卷线团,眼神飘忽到门帘外的小院,飘到更远的地方,“那年冬天,西北战乱,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便将我卖了。”   “……”阿娣停了手里的活,心里满不是滋味,拍拍喜成肩膀安慰他:“你现在过得也挺好的。”说完,像是想到什么,阿娣嘿嘿一笑,咳嗽几声,继续一本正经的开口:“等再过几年,我也给你娶个对食,让你两好好过。”   喜成的脸腾一下烧起来,“您还是别取笑奴才了,奴才哪有那福气。”   “你看宫里那谁谁谁,不也娶了个媳妇儿么?”阿娣很不服气,“你俩一个样,怎么就给他娶不给你娶了?”   “人家那是有钱有地位,哪像奴才?”喜成撇撇嘴,“奴才就想着能好好活下去,别的没想那么多。想来也是福气,那年战乱,死了好些人,奴才能活到现在,还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是上天赐福了。”   阿娣是后来才进京的,对十几年前的战乱不知晓,听喜成这么一说,便随口搭了句,“西北为什么打仗?”   “大乾与西北那边的部落,只隔了一片湖,到了冬日,那湖面便结一层厚厚的冰。西北蛮夷借着北风,踏冰而来,抢夺过冬粮草……”想到因战乱而死的哥哥,喜成哽咽,背着阿娣擦干眼泪转过身来若无其事,“但那次,那些蛮子被我们打得可狠了,退回去窝在他们的帐篷里,好多年都没了动静。”   “那当然了,我们大乾的勇士这般厉害。”阿娣满脸自豪,却还是有些担心,“你说每年冬季,那湖上都会结冰?”   “嗯。”喜成点头,“到冬天就结,结得可厚一层,千军万马在上,都不会碎。”   “这几年这么冷……”透过屋内的窗,阿娣瞧见屋檐边上垂下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棱,咋舌头的担忧,“他们会不会再来呢?”   “……这可说不准。”喜成跟着阿娣望窗外,“那边的人,都是率性而为,想什么时候抢粮食了,夜里便提着大刀杀来了,防不胜防。”   “那万一,他们就杀来了呢?”   喜成语塞,愣了半天,磕磕绊绊回了句,“那我们也就杀回去呗……”   阿娣被他眨着眼睛结结巴巴的模样弄得捧腹大笑,笑完之后继续做手里的绣活,这是给阿禛做得新披风,得赶紧的做好。“不会发生的事我们想它做甚?难不成真打来了我们两还扛枪上战场么?”   都说只吃炕头饭,莫说炕头话。   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一个月打卡! ☆、第三十三章   “不能不去吗?”阿娣看着面前一小堆衣服,眼泪直往下掉,她抽抽鼻子,从身后抱住应禛,“那里那么危险……”万一出了事……   阿娣不敢再往下想,她擦一把眼泪,抿唇走过去帮应禛收拾行李,顺便将自己的衣服也放进去,绑得紧紧的裹起来背在身后,去拉应禛的手,语气坚定:“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应禛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见她意志坚定的又冒出这句话,胸腔里闷热燥起来,又不好对眼睛哭得通红的她说些硬话,嘴唇张了张,最终无奈的闭上,伸出手去摸阿娣的脑袋,说出得话,连他自己都感觉绵软无力得很。   “你乖乖呆在府里,过几个月,等春暖花开的,我便回来了。”   “那还有好几个月呢!”阿娣鼻头一酸,眼泪哗啦一下涌出来,呆在原地垂着脑袋痛哭,任由泪珠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水花,“你不在家里过年了么?”   家,多温暖一个字。   应禛一颗心像淬在外头厚厚一层积雪里,又像烘烤在屋内燃得旺旺的炭盆上,反复煎熬,许久,才骨气勇气开口继续劝她,“只这么一年罢了,往后的许许多多几十年,我都陪你一块儿过。”   阿娣吃力的撑起红肿的眼皮看他,坚持自己的倔强,“我不要往后那许许多多的几十年,我只要今年这一年!”从知晓他要去西北征战的那一天起,她的眼泪就没停过。哭了好几天,现下一流眼泪,便觉着脸皮绷得厉害,一阵阵的疼。她平日里是最怕疼的,可不知这次是怎么了,眼泪怎着都止不住。   “只今年这一年。”她的眼泪,砸在地面上,溅得应禛胸膛一阵阵闷疼,他将人揽入怀中,从背后一下一下顺着阿娣细软如绸缎的发,词穷的安慰,“我们还有,以后的许许多多年,不在乎今年这一年。”   “如果,如果……”阿娣攥住衣角,不停地揉捏,抖着声憋出多日来的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如果,这就是最后一年了呢?”语毕,泪水倾流而下。要知道,这几天,她有多害怕,多害怕失去。甚至她还在想,如若,从未拥有过这般的宠爱,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担惊受怕了呢?   应禛愣在原地,良久,才紧绷着声音,连带着捏紧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娣,喃喃,似祈祷,似安慰,“不会的,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要和你一……”阿娣捧住应禛的脸,眼泪鼻涕双双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坚定的表达立场。只话未说完,微张的唇上便竖起了一根修长的指。   应禛收回手指,转而刮上阿娣的通红的鼻尖,温柔的将她脸上的泪揩干净,目光沉沉,“我发誓,我一定平安归来,也一定……”他将阿娣死死的扣在怀中,望向窗外随风起舞的雪花,“凯旋而归。”   我还期盼着给你最好的天下,怎么忍心,将你半路抛下,留你一个孤孤单单活在这污浊尘世?   闹了好些日子,他还是不松口。屋内格外的静,炭盆里的炭烧起来发出轻微噼里啪啦的声音,阿娣出神地瞧着那一块烧得通红明明暗暗亮着的炭块,情绪起起伏伏,而后平静。   如果不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那她就偷偷摸摸的去好了。不管怎么样,他死,她不会独活。   *********   喜成看着平车上薄薄一层雪冻直叹气,跺脚哈气的请阿娣下来,眼底的泪差那么点便要被逼出来:“主子,您下来吧,呆在府里暖暖和和的等王爷凯旋归来不好么?何苦受这等苦?”喜成对自己伺候的主子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干了唾沫星,人还往小平车上爬。   阿娣跃过去一把捂住喜成的嘴,严严实实的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异常的时候,才后怕的松开手,坐上平车继续检查行李里的东西,漫不经心的打击喜成:“你要不愿意,就呆在府里,我一个人去。”她使劲儿将包袱结系上,几个白眼抛过去,“反正我自己有腿有脚,不怕你不跟着!”   “哎呦喂!”喜成愁得直拍大腿,“主子,您这不是折杀奴才么?您要去,奴才铁定跟着,断没有放您一个前行的事儿。”喜成对这事看得很明白,他要是跟去了,王爷会责罚他。他要是没跟去,王爷更会责罚他。反正两样,都讨不得好。   “那你磨磨唧唧的做什么?”阿娣抬抬下巴,示意那边忙碌的一众,“一会儿都要走了,你赶紧着呀!”阿娣狐疑的看着他,瞧出些不对劲来,“你手搓什么搓?……你要是敢去告状,我就不要你伺候了!”喜成一紧张,便会搓手心,不停的搓。   “奴才没……”喜成小心思转眼便被发现,实在没了办法,从那边掩盖着的草垛里翻出自己的行李,抖了两下,苦着脸爬上平车,坐在阿娣身旁,“奴才也是……”命苦啊。   阿娣笑眯眯,拍掉喜成喉咙里的几个字,“你这是福气呀,能跟着王爷一块儿上战场御敌,见识我大乾壮士风范!”   “……”喜成脸别到一边,“哎,是……”   应禛骑在马上,望向城楼,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旁边的福顺见者越抿越紧的唇瓣,心里大叫不好,面上波澜不惊,“许是气着了,今个儿还睡在床上未起呢。”   “她……”应禛哑声,吐出两个字又噤声。   福顺瞧着他的面色,小心翼翼的揣测,“其实奴才觉着,娣主子不来送您也好,免得哭得稀里哗啦,您舍不得走。对她身体不好,您心里也不舒坦。”   “……嗯。”良久,应禛深深望一眼城楼,拉过马头,在一路呐喊的吆喝声中,踏上征程。   *********   “没想到坐车也这么累……”阿娣拖着冻得快没知觉的腿从平车上踉跄着下来,往湖边烧饭的地方走。   冬季万物沉寂,枯黄的草上铺了薄薄一层冰雪,放眼望去,星星点点几抹深沉的绿,装点的这块儿地无与伦比的苍茫。这里与京城到处满是房屋的小不一样,它能一眼望到天际,人站在那里,只觉得很小,小到地面上的尘埃里。   阿娣控制住心头的悸动,靠着喜成的支撑往湖边露营地慢慢靠过去,“你这事办得,靠谱么?”   “靠谱。”喜成眼睛在湖边忙着烧饭的几位妇人身上转了圈,压低声音:“只有一点,您得注意,得帮着大娘们做些事,不然,很容易便露馅了。”   “我知道。”阿娣学着他的样子用气音说话,有些自豪的挺胸膛,“我当姑娘的时候,也总帮我哥烧火呢!”   那帮着添添柴火什么的,能叫烧火么?喜成沉默,扶着阿娣往前走,谁知快走到烧着的大锅前,阿娣抽出胳膊,一个人往大锅前去了。   “大娘,我来帮您。”阿娣摸摸脸蛋,确认脸上的黑色还在,便撸起袖口勤快的往烧火的妇人跟前靠,“您歇着,我来。”   突然冒出个小姑娘,大娘也是一惊,“你这小姑娘,哪里来的?”   阿娣抿唇腼腆的笑,“我也是跟着来烧火做饭挣点晌钱的。”   大娘点头了然,“穷人家孩子,为一点钱不容易啊……”大娘朝火堆里扔进几根木柴,远远地见到一个妇人提着篮子婀娜的走过来,立即炸开,遥遥的便冲那妇人叫嚷,“你去哪里了?烧饭知道不知道?赶紧回来!”说完,气火旺盛的朝柴火堆里又砸进几根树根,原上的风吹来,呼呼的燃起半人高的火苗。   阿娣吓得赶紧往后躲,偏头见那个妇人走来了,脸上带着笑,指着不远处那点绿色:“我看那边,有野菜没。绿绿的一片儿,好看得紧。”   “再好看也不关你的事儿!”大娘推了把妇人,警告道:“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前头那些将军皇子的,不是你能肖想的。你给我消停点。”   这话说得这么难听了,那妇人也不生气,放下手里的篮子,帮忙烧起柴火来,笑吟吟地半点不见怒色:“您说什么是什么,我不去还不行么?”   大娘拍拍身上的灰,拉起阿娣往那片绿色走,回头吩咐烧火的妇人:“你在这好好烧火,我和小姑娘去那边看看。”   阿娣害怕被前头的人瞧见,本不想去的,只是大娘拉着,再加上那边离主营又隔着一片地,便半推半就的跟着一块儿去了。   “都不是能吃的野菜。”大娘蹲下来揪着野草的绿叶,端详片刻,遗憾的站起来,“唉……”   阿娣瞅瞅地面上的草,越看越眼熟,“这不能吃么?”   “不能。”   得到大娘斩钉截铁的否认,阿娣眉头皱起,她怎么记得有人给她看过这颗草的呢?阿娣拔了颗捏在手里仔细的瞧。   这个叶片,好像瘌□□啊……   这是不是哥哥同她说过的,□□草啊? ☆、第三十四章   “四哥,吃饭吧。”应祥端着两碗汤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稀罕的绿,让人见了便心生馋意。   应禛从兵书里抬起头,见到桌上摆着的汤,也是一阵惊喜,“今天怎么有这个?”   应祥笑呵呵的,“说是炊事班里几位大娘去采的。”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圆溜溜的东西来,动作轻柔的放在桌面,“还有这个,鸟蛋!”   “今个儿伙食倒是好。”应禛抓起一个鸟蛋,剥开放进嘴里。蛋黄干得很,他有喝了口汤中和,清汤入口的一瞬,应禛愣了神,默默放下手中的碗,食欲全消,“这汤……”应禛指指碗里漂着的几片菜叶,无奈道:“有点阿娣的味道。”清淡咸口,是阿娣故乡的味道。   应祥嘿了声,兴致勃勃地用筷子点碗沿,“我喝的时候也感觉是这个味儿,还特地去炊事班问了。”   应禛后背不由自主的坐直,身子前倾,等着下文,“那边怎么说?”   “没怎么说。”应祥摸摸脑袋,声音也低了半个度,闷声喝汤:“就是来了个新烧火的,刚好也是南边的。”   “……”应禛捧起碗,情绪随着汤里漂着的几片菜叶起起伏伏,“她这会儿只怕是讨厌死我了。”   “这不也没办法么?”应祥抬起头,嘴角无奈的往下撇,“这里这么冷,来了只是受苦,还不如在府里呆着。”   “你找个时间亲自去后营看一下。”应禛喝着汤,还是不放心,这味道太像了,那不听话的小东西,会不会真来了?   “哎呦。”应祥三下两下呼噜噜喝完汤,“她气得都没送你出城,哪会追到这里来?”应祥觉得他四哥真是没事找事做,只是瞧着应禛面上认真的表情,认命的点头,“我吃完了,现在就瞧瞧去,要是人真来了,我再给您送回去。”   应禛绷着脸正儿八经,“知道就好。”   *********   应祥扯着帽子往后面架锅的营地走,远远地,便见到两个身影,穿着炊事班的衣裳,在草地上寻着什么。他扬扬手,招呼那两个人过来,“哎,那边两个,过来!”   阿娣和喜成正弯腰在草地上寻着能吃的嫩草根。上次她和管炊事的大娘们一块儿去挖了些,放在热粥里,战士们喜欢的紧。   “你去歇歇吧,我来就好。”阿娣将喜成拉到一边,自己拿起刀对着一大块草根下了手。前几日喜成帮忙烧火,不想一阵风吹来,火苗呼哧下窜老远,一下便将喜成的手燎伤了,现在什么事都做不了。   “主子……”喜成愧疚的望着裹得结结实实的右手,再瞧瞧阿娣冻得红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手,“奴才真没用。”   阿娣最不喜欢听他这些话,赶紧打断,“说什么了?手受个伤矫情成这样。快点找吧,多挖些回去。”   “哎。”喜成满肚子感伤被阿娣轻描淡写的化解,正准备低头找菜根,耳边隐隐约约飘来呼唤的声音,他直起身往那边看,这一看不得了了。   “完了!”喜成埋下脑袋,扯扯阿娣袖口,“主子!”   “怎么了?”阿娣正挖的起劲,被他这么紧张兮兮的一拉袖口,只得停下手里的活儿,无奈道:“又怎么了?你赶紧干活呀!”   “不是。”北风呼呼刮着的天,喜成额上沁出一片汗珠,他拿下带着的帽子,抹一把汗,咕嘟咕嘟地咽口水:“后面,十三爷……”   “啊?”阿娣顺着他的话音扭头往后面,而后,惊恐万分的回头,整个人都僵硬了,无措的望着喜成:“怎么办?”   “……跑吧?”喜成哆哆嗦嗦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就跑吧。”阿娣做了决定。两人一前一后,飞快的绕着湖边逃命。   喊不过来就算了,怎么还越跑越远了呢?应祥张着眼睛奇怪,纳闷的回想刚才两人的深情,脸颊上的肉僵硬起来,而后,拔腿便追。   还真跟来了?!   “呼呼呼……”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看身后一望无垠的草原,拍着胸口后怕,“没追来吧?”   喜成挥着裹成一团的手,“没……”   “他怎么突然来了?”阿娣想不明白,“不是说前面的人很少到后面来的么?十三爷过来做什么呢?”   “来抓你!”应祥从灌木丛里站起来,双手抱胸恨铁不成钢的瞧着面前惊恐如耗子见了猫的两个人,烦躁的像是被人放在火山烤:“你说你跟来做什么?谁让你跟来的?”   事到临头,阿娣却也不那么怕了,“你们不带我,那我只能自己来了。”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赶紧回去。”   “那哪里是我应该呆的地方?”阿娣一步不退,“阿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在这里,我就也在这里。”   “哎呦喂,小嫂子。”应祥语塞,“四哥要是知道你来了……”应祥抓抓头发,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四哥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阿娣拽着衣角,看出他的纠结,“你就不告诉他,我跟着来了,不就行了么?”   这好像也可以。应祥撑着眼皮不信任的看阿娣,犹犹豫豫。   “你要是告诉阿禛,我就说,是你安排我进后营的。”阿娣瞧着应祥脸色,下了剂猛药,而后,如愿的见到他黑成锅底的神情。   应祥无可奈何,“我真是……你得藏好了,千万别给发现,不然我也要跟着遭殃。”   “放心吧。”阿娣摩拳擦掌,有了十三爷的庇护,总算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怕被认发现了。   喜成也跟着眉飞色舞,感慨道:“可算好了……”   “嗯?”应祥扭过脸,见到咧嘴笑的喜成,眼睛瞪圆,“回头再收拾你。”   “……”喜成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哭丧着看向阿娣,“主子……”   阿娣拍拍他肩膀,“现在你派上用场了。”   *********   应祥掀开帘子进帐篷,应禛刚用完饭菜,见应祥进来,擦擦嘴角,“这饭菜……”   应祥一个箭步上前,紧张的手都,用着邀功似的语气:“味道可以吧?我特地去试了菜。”   一打岔,本想说的话便记不起来了。“用不着那么麻烦,能吃便好。”他对这些从不在乎,尤其在前线,能填饱肚子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反正都是要做的。”应祥打着哈哈,将这事混过去,转而提起另一个话头,“突袭的事,定在什么时候?”蛮夷彪悍有力,骁勇善战,面对面强攻硬打,定是不行的,只能出其不意,直逼营门。   “过几日。”应禛走到沙盘旁,仔细端详,“等探路的人回来。”   “哎。”应祥面上也染上凝重,突袭不是件稳赢的事,尤其还在这般恶劣的天气里对上那般莽野的蛮荒人,“有几成把握?”   应禛顿,声音紧绷:“六成。”   “那让我去吧。”应祥自请出战,“你呆在后方,指挥作战,冲锋的事,我来。”在军营一众将领里,只有他没有成亲,没有家世,没有心心念念要同他在一块儿的妻子。他去打前阵,最合适不过。   “你不能去,我去。”   “四哥!”   “不要再说了。”应禛眉间皱成一团,“你在后方,保护粮草。”   应祥垂头丧气的出来,一头撞上围着帐篷鬼鬼祟祟的阿娣,又是一阵头疼,走过去压低声音,严厉的斥责::“你在这做什么?”也不怕他四哥发现。   “我……”阿娣缩着手,明显被吓到了,回头见是应祥,放下心来,拍拍胸脯:“我向来看看他……”   看谁?应没好气的撇她一眼,回头瞧了瞧帐篷,拉着阿娣便往后营走,唠唠叨叨的警告:“您是想害死我呀,赶紧的,别在这晃了,给巡逻的兵瞧见了,瞒也瞒不住!”   “我又没……”阿娣有口说不清,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一叠声的询问道:“今日饭菜味道怎么样?好吃么?”   “好吃。”回想今日饭菜的滋味,应祥语气不如之前的硬了。毕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阿娣一颗心放下来,见他面色还是阴沉沉的,舔舔唇,好心的开口劝道:“好吃怎么还不高兴啊?阿禛也和你一样么?”   “我四哥与我不一样。”应祥坐在草地上,烦躁的拨了根草,捏在手里折,“嗐,也差不多。”   “什么意思?”到处都是巡逻的精兵,阿娣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是不是,要开战了?”来这里多日,都还算安稳,只两军对峙,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是要开始打仗了么?   应祥沉默,将手里的草三下两下折完抛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呆在军营里,千万别让四哥发现,否则心神不宁的,你要他怎么去打仗?”   阿娣一下一下的喘气。   真的,要开始了么? ☆、第三十五章   外面铁蹄声,呐喊声,火声,水声,炸成一团,直往人耳朵里钻。阿娣揉着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静悄悄听了一阵,借着帐篷外的火光,摸到衣服囫囵的穿起来,爬起便往外跑。   火光冲天。   本以为是走水了,没成想却是燃起了一束大火把,照得一周都亮堂堂的。   阿娣无措的站在营帐边缘,看那些满面灰土的将士,不敢上前打扰。不远处又是一团簇拥着的人过来,抬着担架,上面睡着个伤员。阿娣踮起脚尖张望,见围在担架边上一众的人,猜想此人身份应该不低。还未等她思索个所以然出来,目光扫到个熟悉的身影。   十三爷?   应祥扶着担架,额上的青筋爆出来,揭示此人内心的慌恐。他这个表情……   阿娣瞪大双眼,疯了一般的冲上去,扒开围在担架旁的众将士。人群一散开,担架上的人便显得孤孤单单,静悄悄的睡在那里,了无生机。   “阿禛!”阿娣跪在地上,到处摸索他的伤口,胸前没有,颈间也没有,头上也没有,那到底在哪里呢?   应祥站在原地,“本以为已经那头领已经死了……手臂上中了一刀,刀上淬了毒……”   “有毒?”阿娣撕开应禛手臂上残余的布料,肉被划开,中毒之后,呈现出骇人的黑,“没有解毒丸吗?”   “已经吃了。”   阿娣努力的把应禛胳膊上翻开的肉往里推,想要他完好如初,可是,怎么都成功不了,“吃了怎么没用的呢?怎么还是这样?”   应祥暴躁的转个身,狠狠的捶脑袋,大滴泪砸在地面,哽咽道:“军医呢?给我去配解药!”   毒素蔓延的速度很快,仅半个时辰过去,应禛腿间便开始出现黑色,一点点爬向脚趾间。阿娣一遍遍摸着黑白二色交界的地方,泪水一阵阵涌出来。   “不能哭。”阿娣用手背抹掉眼泪,告诫自己不要哭,可泪水太多了,光用手抹根本抹不完,她吸吸鼻子,手在怀里的袋子里找帕子擦脸,突然,指尖被尖刺一戳,细小的疼传来,她抽回手,小心翼翼的将那刺人的东西摸出来。   □□草?   阿娣捧着这株干巴巴风成草片的草,控制不住的笑,伴着眼泪,一块儿释放。哥哥说过这个草,毒性大,中毒之人可服用它,以毒攻毒。那阿禛,就可以吃这个草。阿娣想着这个事,疯了一般往外跑,“喜成!喜成!”   “哎,主子。”喜成守在门口,见阿娣鞋都没穿好的往外奔,连忙拽了件披风跟在阿娣身后,急叫道:“您做甚去?”   阿娣裹上披风吩咐喜成,“我去那边摘□□草,你在这里看着,我很快回来。”   “主子!”喜成没明白她的意思,跟在后头紧追不舍。   “别跟着,在这里看着!”阿娣回头大喊,而后扭头直奔当初长满□□草的那块地。满地都是冻人的冰碴子,阿娣跪在地上,搜寻着一阵严寒过后幸存的□□草,捡那些叶片深色根茎老硬的□□草采了几株。估摸着够一剂的服用,阿娣抱着这几株草往回飞奔。   “这些你……”病榻边多了许多人,面色凝重,甚至有将士在默默擦眼泪。阿娣捏着草药的手无知觉的下滑,失魂落魄的走过去,摇摇晃晃如喝醉酒后的彷徨,“阿禛……”   “主子……”听到阿娣的声音,喜成转过身来,伸手扶住她,语气沉痛:“毒素已经蔓延到脚踝了,可军医们还未研制出可行的解药……”   “没有可行的解药,是什么意思。”哭得多了,眼泪已流干了。阿娣撑着一口气,哭笑着反问,“就是他要在这里等死是吗?”   满帐篷的人垂下头,一声不吭。   阿娣环视四周,怔怔地坐下,一遍遍抚摸应禛棱角分明的脸庞。明明前几日还心满意足吃着她烧得饭的人,现在却了无生气的睡在这榻上,憔悴不堪,仿佛下一秒,便会停止呼吸。   “阿禛……”阿娣喃喃。   睡梦中听到阿娣的呼唤,应禛强撑着挣扎,撑开眼,果真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嘴唇翕动了两下,“阿娣……”   “我在。”阿娣破涕为笑,拿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啊。”这怎么可能变,所以你要是走了,我也不会留。   应禛眼皮眨动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再说。阿娣止住他动作,将几株□□草举到他眼前,“哥哥说,这是毒草,但可以以毒攻毒。”   她擦把眼泪,下定了决心,猛一把抓过放在榻边供军医们研制解药淬了毒液的短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蜿蜒着滴下来,先是透亮的红,而后颜色渐渐加深。   阿娣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将伤口送入唇中,铁锈味在舌尖蔓延,“我陪你。”   “……”眼睁睁的瞧着她一意孤行,应禛嘴角颤抖,额上青筋直冒,却碍于伤势,无法动口。   阿娣抹掉眼泪,将采到的药材一片片摘下放入口中嚼碎,直至嘴角出现绿白色的细小泡沫。阿娣将嚼碎的□□草一半敷在伤口,一半咽下肚。给自己敷好草药,阿娣复又揪了几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再以同样的方式为应禛敷好伤口,边忙碌边安慰他,就如他每次轻声哄她一般:“别怕,我陪你。”   “我不要你陪我。”应禛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眼角已经溢出泪水来。   阿娣执着手帕轻轻吸掉他眼角的脆弱,头枕在他胸膛,听那里依旧跳动的声音,轻柔柔的,像是最后的告别,“我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不想一个人。”   毒草以毒攻毒的功效不是吹嘘出来的。   阿娣迷迷蒙蒙的从应禛怀里不知所以的爬出来,便见昨夜里还奄奄一息的人正睁着眼睛瞧她。   “阿禛!”阿娣喜极而泣,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圈,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榻前,亮晶晶的瞧着半坐着的应禛,“我们没事。”话到最后,已带了哭腔。   “过来。”应禛张开手。   “呜……”阿娣如脱了缰的野马撞进应禛怀里,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将自己满肚子的担惊受怕委委屈屈的倒出来,“你睡在那里,半个身子都是血,我就站在旁边,都吓到了……”说着,阿娣拉起应禛修长的手指,泄愤似的放在嘴里咬了下,皱着鼻头不满意,“你吓到我了。”   “嗯。”应禛弱着语气,温温柔柔的答应,“下次不会了。”   阿娣闷闷:“不要再有下次了。”   “好。”应禛答应得很痛快,“不会再有下次。”   “那就好……”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阿娣才发现不对劲,扭头找听外面的动静:“外面怎么这么安静?”看这日头,平日里早就应该吵吵闹闹的练兵回来了。   应禛刮刮她哭得通红还未来得及退的鼻尖,“都在照顾伤员,哪像你一样,小懒猫。”   “……”阿娣挠着脑袋,“你还没吃药,我去采药给你。”说着,便往帐篷外奔。   应禛一把扯住她飞扬起来的衣角,“喜成他们去了,你在帐篷里呆着。”应禛拉过阿娣冻得不成样子的手,心疼的攥在掌心,“说了让你乖乖呆在府里,怎的偏是不听话?”   阿娣眉毛一扬,“那你也答应我会好好的,还不是受伤了?”   应禛语塞,干脆不再同她说这些话,指着书案上的一本兵书,让阿娣给他拿过来。   “别看了,好好休息吧?”阿娣不情不愿的给他拿过来,见他拿了书聚精会神的看起来,思绪飘到老远,而后又飘回来,“他们会不会再打回来?”这是她现在最担心的事。   应禛放下手中的书,摇摇头,“不会。”群龙无首,便成了地里的翻滚的蚯蚓,纵它折腾得再厉害,也不会再有呼风唤雨的势头。   他这么说了,她便信了。   阿娣煞有其事的点点脑袋,大大的松了口气,“这就好,万一再打回来,还要再伤亡更多的将士。”   应禛一愣。   他原以为,她会说,万一再打回来,你身上有伤,不能上阵杀敌。没成想,她说得竟是这句话,话头里想的,是千千万万的征战士兵。   “怎么了?”他许久不说话,阿娣摸摸脸,有些奇怪,“我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应禛弯了嘴角,“真好看。”   “那当然啦!”阿娣一甩脑袋,下巴倨傲的淘气,语气里满是小骄傲小自豪,“在你眼中,我是最美的!” ☆、第三十六章   镜子中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红艳艳的如新嫁娘。   莹莹儿透过镜子瞧四王妃的脸,打量片刻,隐去眼底的一纵而逝的嫉恨,尖着嗓音开口,“王妃,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四王妃执起一根眉笔,细细勾勒眉眼轮廓,将细长的眉眼描画的更为精致,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急什么?”   “再过一柱香的功夫,王爷便能到城门口,那时,您得站在城门口迎接。”莹莹儿掐着手掌心里的软|肉,挤出一丝笑,帮四王妃扶正了发髻,“你是四王妃,这等尊荣,自当您来享。”   “呵。”四王妃勾起唇角,自嘲一笑,“我当我自己还是四王妃,可四王爷不这么认为。”   “……”莹莹儿瞧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蛋,心底轻蔑的一笑,面上不显,依旧殷勤的劝着,“就算王爷不这么认为,只要天下人这么认为,您便就是了。”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看事情,都是浮在表面的,他们才不想知道事情真正的样子,他们只想知道他们想知道的。   四王妃走到一旁,顺着斗篷上那一圈纯白狐狸毛,这是极罕见的雪地狐的皮毛所制,她爱惜得很。   伺候的主子半天不发话,莹莹儿猜不透四王妃的心思,转过身来轻声试探,“王妃,时辰不多了。”   “宋姨娘也跟着回来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四王妃瞧着被风刮起的门帘,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   原来在这里膈应呢。莹莹儿双手压在一起,压在腹中的幸灾乐祸,嗫嚅着点头,“也跟着回来了。”   “都说女眷随军是大忌,她倒好,跟着去了一趟,毫发无损,还得了个巾帼英雄的称号。”四王妃满脸嘲讽,“不愧是受宠的小妾,浑身本事都使到这上了。”   莹莹儿低头不语。   四王妃披上斗篷,走到门边,门外风卷进来,吹得斗篷打在一起,猎猎作响,四王妃冰冷的声音借着北风刮进来,冻若冰霜:“走吧。”   她才是四王妃,所以她,不会让一个妾室猖狂太久。   *********   “咳咳咳……”阿娣缩在应禛怀里蜷成一团,一阵咳嗽过去,浑身力气也没了。她恹恹的往应禛怀里缩了缩,低哑着声音开口抱怨,“咳得嗓子都疼了。”   “喝点水。”应禛将裹在她身上的被子紧了紧,给她倒了杯热水喂到嘴边,心疼的反省:“是我不好,前几天不该纠缠与你……”   前几日那个事……   轰。阿娣脸红起来,在应禛没说完整之前捂住他的嘴,让他将后面的话咽下去,然后瞧着他不赞成的脸色,慢慢滑进被子里,“不准你再说那个事。”那么羞人的事,还亏了他能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为什么不准说?”应禛好笑的瞧着她因害羞只露出一点点的头顶尖,“男女之间的事,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他揉了把阿娣毛绒绒的发,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你……”   “都说了不要说了!”阿娣一把拉下裹在身上的被子,凶巴巴的开口,“你怎么这么……”自从他受伤醒了之后,对她的态度,好像就更随意了,什么都不顾及一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同以前相比,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阿娣狐疑的瞧着嘴角挂着笑的应禛,咬着手指思考哪里出了问题。   车外传来一声通禀,是福顺的声音,“王爷,快到城门了,您看……”话音拖得老长,一句话也没说完整。   阿娣明白福顺的意思,推推应禛催他下车,“你快去吧,得胜的将军都要骑马进城的。”阿娣在脑海里想象那个画面,心里冒出点酸溜溜来,阴阳怪气的补充,“说不定,还有好多小姑娘丢花给你呢……”   应禛瞧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小表情忍俊不禁,刮刮她因受寒而通红的鼻头,“我一个成了亲的,怎么还会有小姑娘扔花?那些花,只怕都是扔给应祥的。”   对哎。阿娣心中一喜,转而将应禛的话放在唇间咀嚼了一番,脸色阴沉下来,蛮不讲理的叉腰瞪回去,像被抛弃一般的难以置信,“你这个语气,是不是还觉得很遗憾啊?啊?!”   “小泼妇。”应禛低头寻到她的唇,好笑的啃了啃,给她过好被子,这才安心的下了马车。   阿娣被他这么一口啃得心神荡漾,笑眯眯的挥手送他下了马车,晕晕乎乎的窝在被窝里贼兮兮的笑,像只得了花生米的小老鼠。   应禛拽着将缰绳在距离隆熙帝十步距离前停下,翻身下马,行跪拜礼,“父皇,幸不辱使命。”   隆熙帝打量半跪在身前的儿子,欣慰的点点头,伸手将其扶起,“回来便好。”   前头的人一番寒暄后,终于轮到四王妃,四王妃露出笑容,殷勤的上去呼喊,“王爷。”   应禛偏头见是她,舒展的眉头一皱,旋即松开,冷淡的点头算是见过了,转身便往身后的马车走去。   阿娣恍恍惚惚的被应禛抱下马车,劈头盖脸的罩了件斗篷,阿娣挣扎着从斗蓬里钻出来,挥舞着手拒绝,“我不要穿这个。”为了庆祝回城,她特地穿了件薄薄的外衫,显得好看。   “外面冷,你得穿着。”应禛强硬的将斗篷的系带系得紧紧的,将人揽入怀中带下马车。   阿娣还在纠结着这一厚重的斗篷,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再一抬头瞧,嫌弃的表情定在原地,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这么些人啊?   用在城外的百姓见她出来,呼啦啦的围上来,大声呼喊,更有甚者,拿了绣好的手绢便往阿娣身上扔。   “他们……都知道我么?”阿娣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脸埋在应禛胸前,嘻嘻嘻的笑,“我好有名啊!”   “美救英雄,当然有名了。”应禛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一手抱住阿娣,一手拽住缰绳翻身上马,迎着众人的目光,阿娣开心的在应禛怀里蹭了蹭,“回家啦!”   她不想穿的那件斗篷,是全狐皮的吧?还是极品雪地狐。   四王妃掐着衣角,将心里的忿忿压下去,面上一如既往的端庄得宜。莹莹儿站在一旁看了一场宠妾灭妻的好戏,偏脸看似担心的将四王妃眼底的阴毒纳入眼中,好笑的转头追随阿娣的身影。   好戏就要开始了。   *********   借着手臂上的伤,应禛着实在府里歇了一段时间,只是朝野呼声太高,他歇了没几天,便重新忙起来了。   阿娣呆在府里无所事事,眼见着春暖花开,花园里的花都开了,阿娣便想着,去花园里摘些花回来,辗碎了做胭脂,好看又好玩。   “哎,那朵好看!”阿娣指着不远处一朵花,指挥喜成去摘,喜成瞧了半天,没敢动手,畏畏缩缩的回来劝阿娣,“主子,那朵别摘了吧?”   “怎么了?那朵不能摘吗?”阿娣很少到后花园来,对花园里的东西很不熟悉,先前以为都是能随便摘的,现下被喜成这么一说,反倒也跟着畏手畏脚起来。   喜成瞧瞧四周,小声解释:“那是四王妃养得花,每天都要来看看的。”   “哦……”想起前几次见面时四王妃瞧她那个眼神,阿娣拎着花篮的手一阵抖,急忙避开那朵花,指着别处,“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一天两天的还好,时间久了,从未在花园里见到四王妃的阿娣开始对那些姹紫嫣红的花蠢蠢欲动,“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不摘,就瞧瞧。”阿娣拽着喜成往那边走,边走边安慰他,“就看看而已。”   “主子……”喜成愁眉苦脸,他对那所谓的四王妃也怕的很,总觉得她满身煞气,一个靠近便要置你于死地。   阿娣已经被周遭盛开的花迷了眼,忘神的在芳香扑鼻的小园子里走来走去。   四王妃带着莹莹儿站在远处的亭子中,察觉到花园里那片轻盈的身影,勾了唇角,“宋姨娘在花园里?”   莹莹儿伸长脖子看了看,确认道:“是。”   “那我们也过去瞧瞧。”四王妃慢条斯理的抿一口杯中香茗,施施然起身,朝花园走去。   莹莹儿跟在后头,明明心知肚明,却还要装作不解的模样给四王妃出谋划策:“您昨日去过了,今日还去做什么?平白地给自己添堵。”   四王妃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抿出一抹笑,“我去瞧瞧我的那些花儿去。”   阿娣在花园里玩得忘乎所以,胆子也跟着涨起来,见王妃养得花下星星点点的一片小碎花,忙拉着喜成过来,瞧,惊喜的拍手,“你看这个这么多,我们摘一捧回去吧,整朵放在胭脂里,当作小装饰。”   喜成胆小如鼠,连连摆手,“还是别,奴才觉得……”   一句拒绝的话还未说完整,冰凉的女声便从身后传来,“本宫伺候的花,开得可好?嗯?宋姨娘?”   阿娣看着端着架子走来的四王妃,惊慌失措,双脚发麻,一个酥软,便倒在了地上。阿娣结结巴巴的开口,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点头附和,“很漂亮。”   四王妃翘翘唇角,也不做声,抬起下巴的同时手指勾住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朵觑了眼,轻轻一放,硕大的花瓣从她指缝间逃脱,柔韧的枝条有力的摇晃弹跳,弯在阿娣鼻尖,散发浓烈的芳香。   阿娣被这朵花的香味弄得晕乎乎的,直到四王妃转身不屑的离开,还浑浑噩噩的瘫软在地。 ☆、第三十七章   夹杂着压制不住的怒气,应禛抿唇进屋查看阿娣的情况,“怎么回事?呆在王府里,也能被伤成这样?”是不是平日里,他对这些下人太宽容了?   喜成闭着眼缩在床边,感觉王爷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碾压,怕是下一步,自己便要一命呜呼。   阿娣面色潮红的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应禛掀开袍子做到床边,执起她无力的手仔细查看,双手浮肿泛红,像是注满了气,不可抑制膨胀起来的羊皮筏子,漂浮在被褥间。不仅双手,全身上下,被衣料被褥遮掩的地方,也是如此。只是平日里裸|露在外的脸部手部,红肿得更厉害些。这些肿胀起来的部位,碰触到东西时,好像还会痛。   应禛瞧着阿娣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轻柔的放下她的手,压低了刚硬的声音:“御医呢?”   如今两派相争结果愈发明显,朝野中多数大臣唯他马首是瞻,隆熙帝也不动声色的表明了态度,将毕生帝王之术倾囊相授,多方渲染下,他身上已经隐隐有了帝王风范。   喜成抖着脚让开,低头弯腰的轻声回答:“在这里。”说着,挥手让站在身后的御医上前。   “查出什么毛病了?”应禛端起床头温热的药,凑近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这是什么药?”   御医哆嗦着上前行礼,“瞧这症状,浑身红肿,伴随瘙痒刺痛,怕是过敏。”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御医揣测应禛的心思,胆战心惊的掂量着回答第二个问题,“因不清楚过敏源是什么,奴才便开了消炎的方子给……呃,这个……”御医在称谓上卡了壳。都说四王爷府的宋姨娘坐拥四王爷独宠,可她确确实实只是个姨娘啊,他这个御医,怎么称呼都要得罪人。   应禛站起来,吩咐站在一旁不安的喜成,“去给你们娘娘把药热一下,再取点她最爱吃的蜜饯过来。”   “娘……”喜成睁大眼。这算是变着法的承认主子的地位了?喜成喜上眉梢,嘴里哎哎哎的答应着往小厨房去了。   屋里人低下脑袋,各怀心思。   原以为宋姨娘生病是场灾,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迎来了福。福祸这东西,还真是难以捉摸。   听着御医的话,主子染上的只是一般的划分过敏之类的东西,却因着这一场病,得了侧妃娘娘的位置,喜成心里头高兴得说不出来,就连每天熬药的时候,都哼着小曲。   可七日药喝下去,病情没有丝毫起色,阿娣身上的红,开始变成丑陋的紫,呼吸声也越来越轻。王府里的下人们,纷纷开始噤声。   “阿娣……”应禛接过喜成端上来的药,轻声哄:“起来喝药。”   许久没听到应禛的声音了,循着那一丝飘渺的声音,阿娣挣扎着撑开眼皮,果真见到熟悉的面孔,露出甜甜的笑容,“阿禛。”   生病的这几天,除了些汤药,她什么也吃不下,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如今一笑,嘴角松软的皮拧着,显得整个人越发的疲惫。   应禛压住心底的波涛汹涌,将她扶起来,柔了声音,“喝药了。”   “可是好苦……”阿娣偏过脸在他胸膛里蹭了蹭,撒娇耍赖,“我不想喝。”   “喝了身体才能好。”应禛将碗沿磕到她唇边,毫不动摇,“旁边还有你最喜欢的果脯,喝完药可以吃一些。”   “真的么?”阿娣喃喃的语气里带着些兴奋,她牙齿素来不好,平日里应禛都不允许她多吃糖的。“那我要喝一口药吃一个果脯。”她得寸进尺,与应禛讲条件。   应禛握住她无力挥动的手,惹来阿娣一声疼痛的尖叫,“好,那你先喝药。”他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却听不到阿娣的回答。   应禛心头一惊,扶住阿娣下滑的肩膀,颤抖着手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只是睡着了。吊着的心缓缓放下,到了半空中停住。   “来人。”应禛将人放入被褥间裹好,大步流星的往屋外走。府里愁云惨淡的,院里清扫的奴才们纷纷低头见礼,鸟兽般散去。   “主子。”福顺小跑着跟上应禛的步伐,听后差遣。   “去贴告示,能治好……”说到这里,应禛话头一顿,回头看福顺,“宋潜回来了没?”宋潜前阵子去外地采药,阿娣生病的事,还未告他知晓。   福顺皱眉头,“奴才这就派人去请宋大夫来。”   “赶紧去。”应禛本想贴告示全国求医的,猛然间想到阿娣的兄长,发涨的头脑一阵清醒。他们宋家世代行医,治好无数疑难杂症,那阿娣身上这病,也应该是能治的吧?   直觉的,应禛觉得这不是御医口中的过敏症状,却因自己不懂医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等宋潜来,再看这究竟是什么病。   福顺吩咐完跑腿的小太监,见应禛皱眉又往房中去了,不由的叹气,想了想,还是将梗在胸口的话说了出来,“王爷,您不懂医术,阿娣娘娘身边又有人伺候着。您还是回户部做事去罢。”朝中的形式一日千变,如若多日不上朝,这局势,便不知会往哪边倒了。福顺担心的很,苦口婆心的劝道:“奴才给您守着娘娘,稍有情况,便派人给您捎信。”   应禛脚步顿下,沉默片刻,“她不在了,这江山,我要了也没意思。”这条命,我要了更没意思。   这座江山这条命,都是我想送她的。   *********   “怎么样了?”宋潜刚收回手,应禛便焦急的开口了,“什么病?”   宋潜摇摇头,“不是病。”   应禛脸上的神情僵住,“你说什么?”   “不是病,是毒。”宋潜眼底一片凝重,“阿娣中毒了。”   “怎么可能?”应禛难以置信,“阿娣一直呆在府里,都没有出去过,怎么可能会中毒?”回想前阵子朝野里的动作,应禛握紧双拳,难道有人,将手伸进了王府?   宋潜嘲讽一笑,“你敢保证,你府里,就绝对的安全么?”   “什么意思?”   “你府里那些个姨娘,都不是好惹的吧?”宋潜走到案桌前执笔写了一个方子,交给缩在身后的喜成,“让人把方子上的草药抓齐了送来。”方子里很多珍稀药草,家里没有,得靠他们去找。   想到后院的女人,应禛身子晃了晃,“她们……”   深宅大院里的龌龊,宋潜不愿多说,他不说,身为皇子的应禛也能明白:“最毒妇人心。”他停了下,“阿娣自小生活在乡野村间,被我护得太周全,看人看事,都看得太过简单。你若不能护她周全,那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将她带走。”事到如今,宋潜才后悔将阿娣护得太好,导致她心性太过单纯,毫无防人之心。   应禛咬了牙齿,“她是我的。”   “但是你没有护好她。”   初夏的风吹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能化掉坚冰。可应禛此刻只觉得冷,冷到咬牙切齿咯吱吱的响。   “后院现在什么情况?”应禛招来福顺,“那几个女人,还安稳么?”   福顺一直缩在角落里呆着,刚才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听到应禛这般问了,也知道该如何回答,“都没有动静。”   “给我盯住了。”   “是。”   *********   “阿禛!”阿娣坐在床上与宋潜说着悄悄话,见应禛走进来,无神的眼睛噌地亮起来,搂着被角兴奋的喊他,“过来坐。”   “你让他过来了,我坐哪里?”说是这么说,宋潜还是自觉的站起来端着药碗站到一旁。   阿娣笑嘻嘻,指着窗边的软榻:“哥哥你去那边坐。”   “小没良心的。”宋潜低骂一句,让出位置。   隔着老远,阿娣就探出身子,去拉应禛的手,“阿禛,你今天下朝好早。”她皱皱鼻子,面色已经呈现出发紫的红,只是嘴角的笑依旧甜甜的,捧出裹得紧紧的袋子,献宝一般的凑到应禛面前:“我今天给你留了果脯。”   “嗯。”应禛勉强扯出一丝笑,接过果脯放入嘴里,牙齿泛起酸,刺得鼻子阵阵酸疼。   “我还给你做了这个。”阿娣从被窝里掏出一个东西,珍宝般的捧给应禛。   “这是什么?”应禛接过拎在手里看,“梅花络子?”   阿娣点头,“嗯。”   “都说了不要做事,好好歇着,怎么还要送我这些个东西?”应禛嘴里温柔的训斥着,手上的动作却极尽轻柔,顺着络子的线,慢慢往下抚。   阿娣脸上的笑淡了淡,“我不在了,它能代我陪你。” ☆、第三十八章   “你在说些什么?”应禛反手将掌中的东西丢掉床间,只觉得掌心一阵阵烙得疼,那疼痛顺着经脉,流窜到五脏六腑,整个人都不知不觉得跟着颤抖起来。   阿娣紫红着脸,费劲的去够被他抛在床角的络子。应禛拉住她,搂在怀里,不准她去拾那串梅花络,仿佛那是什么邪恶的东西,沾上了便会招来厄运。   “阿禛,你把这个收下,是我送你的呀。”阿娣轻声哄他,“我特地编好送你的,你也不愿意要么?”   应禛咬着牙,“我不要。”   阿娣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小小的挣扎了下,弱着声音开口,“我知道我活不了很久了,所以,你就收下吧,让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谁说你活不了很久了?”应禛提高音量,双眼通红,“你只是生病了,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阿禛。”阿娣想去拖应禛的手,却被他甩开了,阿娣轻着声音哀求,“你听我说。”   应禛冷着脸拒绝,“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你现在就好好休息,不要想别的。”   阿娣无奈,仰着脸瞧他,像小兽般呜咽,“阿禛,我们好好说话……”   “我不想听。”应禛胸膛起起伏伏,抛下这一句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阿娣看着他僵硬的背脊,强撑起的精神一下垮下来,她看着走过来的宋潜,捂住了脸,嘴里喃喃:“哥哥,我该怎么办?”这不是宋潜第一次对她发这样的脾气了,自从她生病以来,每次只要一提到这样的话题,他总会这样,捂着耳朵不愿听不愿想,只一个劲儿的让她好好休息,乖乖吃药,早点好起来。   这样的应禛,让她心疼。身上的疼痛不敌心里疼痛的一角,每次夜深人静,身上痛痒难|耐的时候,阿娣总会想,如果她真的走了,阿禛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宋潜端着熬好的药走过来,“不怎么办,好好吃药,总会好的。”   阿娣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惨淡的弯弯唇角,“我好不了的,哥哥你不是也知道么?”她抬头看宋潜,不出所料地瞧见他躲闪的目光,阿娣释然的开口,“我是中毒了,不是生病了,如果找不到解药,我必死无疑。”这□□的药性猛得很,光靠人参灵芝之类的药草吊着,也管不久。   宋潜眼底略过挣扎,“阿娣,你乖乖先喝药,会好的。   “嗯。”阿娣听话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挤出一丝笑容,“我也想多陪你们几天的呢。”   药效来得很快,喝了药后不久,阿娣便昏昏沉沉的陷入了睡梦。宋潜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来到后院。   “查出什么来了?”出了房门,宋潜毫不客气,“那毒越来越厉害了,再过几日,灵丹妙药来也不见得能起死回生。”   应禛捏紧拳头,心下慌乱:“我让人去寻解毒丹了,过几日便能回来。”   宋潜偏头轻嗤,“解毒丹也不是万能的,如今能救阿娣的,只有那毒相应的解药,你手底下的暗卫查出点什么没有?”   应禛挫败的低头,沉默不语。   夏日的风带着灼人的暑气,打在人身上,烫人的热。宋潜看了看正中如火团一般的大太阳,抬脚跟着移动的树荫一块儿挪。对面是一小片被圈起来的花圃,里头的花虽被晒得有些蔫蔫的,却依旧芳香袭人。花香被一团热风裹挟着吹过来,罩在人脸上奇异的香,浓烈的让人招架不住。   京都里好似未曾见过如此霸道的花,隔着一段距离,宋潜端详着那一从迎风招展的花朵,越看越眼熟,直起身来指着那些花问道,“那是什么花,好像从未见过。”   应禛抬起头,看了一眼,“从南方移开的花,不知是什么品种。”   “南方的啊……”怪不得这么熟悉。宋潜走过去,掐下一朵捏在指尖来回的看,“这和我们老宅里的烈焰花倒是挺像的……”与寻常花朵的娇嫩不同,烈焰花盛开在烈日灼灼的夏日,正如它的名字一般,绽放时如一团火焰,霸道的在阳光的炙烤下舒展每一片花瓣。   “说了是南方移过来的,你见过也不稀奇。”数着暗卫出门寻药的时间,应禛漠不关心的回答,“明日或者后日,寻药的人便能回来了,到时先让阿娣服下。”   烈焰花的花性霸道的让人不可抵挡,离着鼻尖一段距离,那花香便顺着风循着鼻腔钻进人肺腑里。宋潜皱了皱眉,将花挪远了些,这花,怎么这么艳,也太香了些。宋潜嫌弃的弹了弹花瓣,花瓣柔软的弯下去,复又弹起,晃动着又是一阵香。   与记忆里的怎么不一样?   宋潜试探着将花往鼻尖送了送,眼睛敏锐的眯起,扭头问应禛,“这花是谁种的?”   应禛一愣神,招来福顺。   福顺看着小花圃周围的一圈篱笆,“是……王妃。”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应禛焦急的追问,不等宋潜回答,转脸吩咐福顺,“带人去梅绍怡屋里查,仔仔细细的查。”   *********   “没想到这样你们都能找到我这里。”四王妃坐上太师椅上,看着面色阴沉的应禛,略过他身后站着的一队侍卫,惨淡而不屑的勾了唇角。她面上上了精致的妆容,只是唇上的胭脂淡了些,一袭红衣下,更衬得唇瓣毫无血色。   应禛伸手止住跟在身后的侍卫,走上前,“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只有一份,”四王妃换了个姿势,嘴角笑容加深,“我给你,你就敢让宋姨娘吃了?”   只留了一份?站在角落里的莹莹儿嘴边流出笑意。   “你……”应禛气恼,她倒是将他的心思摸个透透的。知道他不相信她,得了解药后一定会去鉴别真伪,便只留了一份解药让他束手无策。   “你不敢。”四王妃施施然站起来,“所以我就算将解药给了你,宋姨娘也活不成。”   应禛攥紧拳头,厉声吩咐身后的一众侍卫,“进去搜,把解药搜出来!”   “是。”   整座院子被翻了一个底朝天,四王妃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在的坐在太师椅里。   “王爷,找到了。”领头的侍卫捧着一包药粉走过来,“藏在床头暗格里,应当就是这个。”   应禛接过药粉,狐疑的看了笑意盈盈的四王妃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凑近鼻尖嗅了嗅:“是不是这个?”   四王妃瞥了眼站在身旁蓄势待发的两个侍卫,缄口不语。   藏在床头的暗格里,应当是真的。应禛用手指沾了一点,递到嘴边。   “不怕死,就尽管试。”不动声色的四王妃淡淡的开口,“这不是我那包解药。”   “这是你藏在床头暗格里的东西。”应禛捧着药粉强调,对她的话充满了怀疑:“还不是你的?”   “我的解药,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让你找到?”四王妃目光投向眼底露出惊疑的莹莹儿,端庄的走过去,抬起莹莹儿下巴,话里带笑,如绵里藏针:“这药包,是你的吧?”   莹莹儿面上闪过一丝惊恐,随即稳住,“王妃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四王妃抽回手,语气变得凌厉:“这些事里,就属你最明白不过了”   难道她知道了?莹莹儿后背被汗浸湿,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四王妃的目光,“那些事?”一定不能露出马脚,万一让人瞧出来,她的下场……   “事多了去了。”四王妃走到梳妆台,打开胭脂盒,一圈一圈的给自己的唇上颜色,直到唇色血红,满意的放下手里的唇笔,“要说,得从你帮姓刘的替我送信开始说起了。”   “……”莹莹儿跌坐在地。   四王妃从铜镜里看到她的动作,轻蔑的笑,带着憎恨的恶意,“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这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罢?调换我的药包,先让宋阿娣一命呜呼,再让我受以极刑。一石二鸟之计,不得不叫人为你拍手称好。”   “解药到底在哪里?”应禛不想看她们狗咬狗,挥手让人拉开二人,“交出来。”   四王妃擦擦唇角沾染上的胭脂,“想让解药?那也好说。”   “你有什么条件?”应禛警觉地反问,“或者说,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得不多,三条人命而已。”四王妃竖起三根手指头,握准了筹码的志在必得:“留下我的命。取走她的……。”她指着跌坐在地的莹莹儿。   莹莹儿一个哆嗦,站起来,“你说杀了我便杀了我么?我告诉你,不可能!”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莹莹儿抖着身子站起来一阵猖狂的笑,“除了出身,你哪点比得过我?就连你看上的男人,喜欢的都是我。”   “你是我的奴婢,想打想杀,由不得你。”提到那个男人,四王妃心口一阵刺痛,“至于那个男人,也是我不要的。从那龌龊地里爬出来的脏虫,还望向飞上枝头,可笑!”   四王妃转脸看向应禛,吐出一个人名。   “最后一条命,我要他的。”带着癫狂的惨笑,四王妃提出最后一个条件,“只要你说到做到,宋阿娣那条命,我一定给你救回来。”   “王爷……”福顺拉拉应禛衣袖,那可是刘大人的爱子,虽不成气候,但这等时刻,千万不能因着这个,寒了众多老臣的心啊。   “我知道。”打断福顺的话头,应禛垂头沉默。   江山与美人,很难抉择吧?所以才说,这世间的爱,都是瞎说八道,根本没有哪个男人,能真心去爱一个女人。女人活在这世上,都是可怜的。   四王妃冷笑,“王爷,想好了么?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   “阿禛!”阿娣一睁眼,心心念念的人便出现在眼前,她惊喜的叫道,“你一直在旁边守着我么?”   应禛沉默着点点头。   阿娣被他僵硬的神情弄得心慌,顿了顿,荡起一抹笑,“是我的病又不好了么?”她忍住在眼里晃来晃去的泪水,抽抽鼻子想要安慰应禛,“没关系的,我现在还能陪陪你……”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瞎说。”应禛拉住她的手,“我们找到解药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真的?”阿娣止住哭,脸上还挂着泪珠,半信半疑的瞧他,“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应禛扯扯嘴角:“因为太开心了。”   “……”阿娣想了想,将脑海里的疑问抛去,开心的撞进应禛怀里,“那我还可以陪你好久,我好开心!你知不知道,我特别舍不得你……”她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   一场病下来,她身上软软的肉都消失不见,摸上去只剩硌手的骨架。   应禛一下下摸着她突出的骨头,半晌才轻轻点头,“我知道。”   只要有你,江山算什么? ☆、第三十九章   “事情都处理好了?”应禛停下脚步,“人现在在哪里?”   “人现在在船上,”福顺顿了顿,迟疑道:“和刘大公子一块儿。”   应禛眉间隆起,“怎么和……”   福顺明白应禛的意思,“说是想亲手了结他,但瞧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是舍不得,唉……”福顺叹气,说自家王爷为了宋姨娘什么都做得出来,连江山都能不要了,可瞧瞧原先的四王妃,何尝又不是这样。都是痴情的人……   “知道了。”远远的望见端着簸箩等在门口的小人儿,应禛摆摆手,止住福顺的话头,“这件事别让阿娣知道了。”   一个月前,四王府正妃娘娘突发急病去世,全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朝野上也是一片混乱,两朝元老刘大人的长子,外出游玩时因天雨地滑,不甚跌落山谷,尸骨无存。   福顺看看前方搓着手满脸喜气的阿娣,合上微张的唇,“奴才知道了。”   应禛向前走了两步,“算了,让人好好安顿她吧。”   “……哎。”   “阿禛!”阿娣跑过来扑进应禛怀里,环住他的脖颈由着他抱着自己到处旋转,然后嗅着鼻头抱怨:“你今日来得好晚。”   “这几日户部事务繁忙。”将这阵子忙乱的事务推到户部头上,应禛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宋潜正在院子里收药材,见他进来,停下手里动作,转头吩咐阿娣,“方子上的药按剂量抓好了没?”   阿娣抠手指,支支吾吾,“没……”   “进去抓药,抓完了再回去。”痊愈后,无事的日子,宋潜便要求阿娣回来跟他学习祖上传下的医术,这般的话,就算只学了个皮毛,遇上点事,也勉强能自保。   阿娣拉拉应禛的手指,叮嘱他等她一同回去,而后一溜烟的跑进抓药的偏方,去抓药了。   今日阳光充足,满院子都是铺散开的药材,应禛卷了袖口弯腰帮忙收拾,却被宋潜一胳膊止住。   “不用你做这些。”宋潜看了看偏房的动静,低着声音开口:“朝廷上的事,定下来了吧?”   应禛放下卷起的袖口,“快了。”   宋潜勾勾唇角,带着某些不清不楚的意味,“你的位置定下来了,阿娣呢?我妹妹你准备怎么安排?”   “你想说什么?”应禛警觉起来,“阿娣自然跟着我走。”   宋潜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也消失殆尽,索性直接摊开了说:“不久之后你三宫六院,阿娣又算什么?你三千佳丽其中的一个?你应该知道阿娣心性如何,那么多女人,你觉得她能在你后宫里活多久?”   应禛手背上青筋暴起:“我会护好她。”   “王府里你都护不住,何况在宫中。”宋潜毫不留情地揭穿,“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手段高明,你能日日夜夜看着她们?”   应禛哑口无言。   “如果不行,就将阿娣留在我这里。”宋潜提出自己的看法,“有时间你便过来瞧瞧她,这样的话,对你对她,都好。”   “这就是你的建议?”这下换应禛冷笑,“只怕将阿娣留在你身边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应禛一甩袖口,嗤笑声表达自己的不屑,直直向抓药的偏房走去。   “我也是为你们好。”宋潜轻呵,见他往药房走去,赶上去阻拦:“宋家药房不准闲杂人等入内,你在外面等吧。”   应禛不屑的轻哼,不管不顾绕开拦在门口的宋潜继续往里走。   “说了闲杂人等不能入内。”宋潜一步一拦。   门口吵吵闹闹的,阿娣提着秤砣好奇的走过去,“怎么了?”   应禛先发制人:“我想进来陪你。”   “好……”阿娣一声欢快的好呀还没出声,便被宋潜瞪圆的双眼唬回去了,眼神躲躲闪闪的看向别处。   得到满意的效果,宋潜背起手,颇有些得意的开口说教:“抓药时最忌三心二意,见门口一点吵闹便出来,心思浮躁,如何能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阿娣给哥哥说得满脸惭愧,拎着秤砣缩缩脖子,丢给应禛一个等我的眼神,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药房。宋潜斜一眼满脸不甘心的应禛,背着手施施然地跟着进屋,而后,砰一声将门关得紧紧的。   “别捣鼓了,坐过来。”宋潜看阿娣那秤药的姿势头疼,挥挥手让她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啊?”方才还说她秤药不专心致志呢,现在又自己招她过去说话。阿娣拍拍手,嘀嘀咕咕的走过去,听话的走到宋潜面前,“什么?”   她真的是长大了。以前,那么小的时候,个头连他膝盖都不到呢……   宋潜打量着阿娣如今的身量出神,听到这话,飘渺的神思归拢,“朝廷上的事,你在王府有听说吗?”   阿娣懵懵懂懂的摇头,“不知道呢,阿禛不准他们在府里说朝廷上的事情。”   “那……”宋潜思量着如何开口,“中宫之位的人选,你知不知道?”   “……”阿娣皱了皱脸,犹犹豫豫的像是不想回答,“他们说,是阿禛呢。”   呵呵,还知道为了男人瞒着自己了。宋潜心底冷笑,不遗余力的抹黑应禛,“隆熙帝年迈,眼看着就是这几年的功夫了,他就是下一任皇帝,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阿娣被宋潜这几句话弄得懵懵的,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还跟着他啊……他到哪里,我就跟着到哪里……”   “他日后是要住进宫里的,你也要跟着去?”不等阿娣回答,宋潜又一股脑的倒出她将会面临的困境,“到时候,他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你该如何?每日空坐殿中,等他时不时的来宠幸一回?”   阿娣脸色泛白。   “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宋潜瞧着阿娣的脸色,抛出自己的建议,“所以哥哥想,将你留在家中,待他不忙的时候回来看你。你觉得如何?”   “我……”阿娣双眼呆滞。   宋潜也不逼她,大方的摆摆手,豁达的劝道:“听不听还是由你,哥哥不逼你。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后好好想想。”   “嗯……”阿娣迈着腿浑浑噩噩的走出偏房。   怎么进去一趟出来时便成了这样?应禛上前将人抱进怀中,狐疑的给了笑眯眯的宋潜一眼,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进了马车,扬鞭而去。   “怎么了?”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应禛倒了杯热水喂到阿娣唇边,“很冷?”   “不冷……”阿娣白着唇摇头。   “那怎么冻得发抖?”应禛不放心的来回搓揉阿娣手臂,“是不是生病了?”   阿娣拉住他的手,“没有,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   应禛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的瞧着她,“想到了什么?”   阿娣张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去说,只能低低的一遍遍重复,“我想到一件事,一件事……”   她失魂落魄的,应当是及其重要的事情了。应禛也不催她,将她搂入怀中,轻轻的哄。   “我想……留在家里……”阿娣舔舔干涩的唇,艰难的开口,“住在家里……”   “住在哪里?”她说得不甚清楚,应禛低下耳朵,仔细的听,“哪里?”   阿娣睁眼瞧他分明的轮廓,心里满是不舍,却也觉得哥哥说得对,憋住鼻腔里的酸意,“我想多陪陪哥哥。”   应禛的脸阴沉下来,一口否定,“不行。”该死的宋潜,一定和阿娣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不行?”阿娣眼泪憋住的留下来,抓住应禛的衣角,撕心裂肺的哭,“你以后有好多人陪,我哥哥就我一个……”   “宋潜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不用你陪。”压制住滔天的怒意,应禛捏住她下巴警告,“不要再想着离开我,我不同意。”   “那我也不同意……”娶妻生子,又戳到了她的心痛处,阿娣眼泪鼻涕一串串往下滴,挣扎着扑腾,“你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也不用我陪你!呜呜呜……”   应禛被她闹腾的心烦意乱,掐住她的手止住她的挣扎,才回过神来,娶妻生子?他在心头将宋潜骂了个狗血喷头,再瞧阿娣眼底能漫掉金山的水光,弯了眉眼,“我何时说要娶妻生子了?”   “你就说了。”阿娣擦眼泪告诉自己不要哭。   “我妻子早已有了,孩子不久之后也会有的,娶妻生子这一词,不是胡说八道么?”应禛带着笑意,“人要知足,不能贪心的,我也贪心不来。”   阿娣嘴一撇,“四王妃已经去世了,你哪里来的妻子?”满嘴的胡话!   “四王妃么?她是我的妻子?”应禛定定的瞧着阿娣,“她算不得我的妻子,充其量只是,皇家的儿媳妇。”   “嗯?”阿娣被他认真思考的语气唬住了,抽抽鼻子不由自主的靠过去,心里的小期待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抹掉了眼泪娇滴滴的开口:“那是谁啊?”她满心欢喜的想要从应禛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头不禁仰得高高的,眼里也带了快活的神彩。   “哦。”应禛淡漠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回答道:“可能是某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吧。”   “……”阿娣鼓脸,拍了他一下,笑嘻嘻的说他:“讨厌,我有良心。”   “我说那人是你了么?你就打我?”应禛抓回主动权,“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一定是你的呢?”   阿娣语塞,头一甩,带着笃定,“我就是知道你说的是我。”   “你既然知道我说的是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哭得那样惨?”应禛现在才开始语重心长的说教,“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还要这般说话来吓我,你说你自己是不是没良心?”   “……”阿娣无言以对,揪着衣角呐呐,“你以后,那些女人,也是要……”她越说越揪心,眼泪又哗哗的淌下来,“坏人!”   哎哎哎,怎么又将她弄哭了?   应禛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给阿娣抹脸,附小做低,“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的,我说的是谁,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这世上那么些女人,我想要的,就只有你一个。”   “只有我一个?”阿娣不相信,哭得更凶了:“你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哪里还差我这么一个?”   “谁说的?”   “本来就是。”阿娣抽抽噎噎,“皇帝都有好多女人,你将来当了皇帝,也是要有那么多女人的……”   应禛柔了眼神,“那是他们,我只想要,你一个。”   “嗯?”   “江山都是我送你的东西,可见你是多珍贵。”   隆熙帝五十二年,禅位与四皇子应禛,四皇子应禛登基后,定年号正雍,立宋氏阿娣为皇后,专宠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古太难写太难写了,写不出来了,只能这样草率的完结。我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写我的现言去吧。 不敢相信,这篇文我居然日更到了完结!天哪,不可思议。 这本完了应该就是填《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坑,已经很肥啦,感兴趣的朋友们去看一看呀!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一个恋爱经验为零,依据广大网友意见,撩汉技能时正时负,撩汉力MAX的迷妹不停的勾搭男神的故事。 哎呀,链接贴不过来了,好气呀!大家点进我的作者专栏去看一看吧,我自己觉得写得还挺好的呢,嘻嘻…… weibo里不定时掉落小段子,大家去找我玩呀~ 再见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